皓信
很荒唐。我覺得,打從我們認識開始,我們之間的故事,都充塞着種種荒唐。
當明朗牽着你的手,站在我眼前時,整顆頭顱痛得我近乎窒息,一陣昏厥,我看到你臉露詭異的微笑。我知道,你是故意的。你在向我示威。
為什么要利用明朗?為什么偏偏是她?你這樣做很殘忍,你知道嗎?
當晚,我本來決定要向明朗表白的,我好想告訴她,我喜歡她,我可以給她幸福,我以為,明朗對我的好,是因為她對我也有着同樣的感覺。我相信,有了她,我就可以完完全全擺脫你。
與其說你利用她,倒不如說我也在利用她。我們以她的一生幸福來典當我們之間的恩恩怨怨。太殘忍太自私了!但是,我萬萬也沒想到,論殘忍論自私,你比我有過之而無不及。你選擇在這個時候出現,你算準了時間,一刻都不遲,你希望打擊我,用盡一切方式手段,就是要把我給活活逼死。
我該慶幸的是,最起碼,你還會花時間來恨我。愛與恨,其實只不過懸于一線之差,我無法讓你愛我,可是能這樣被你恨着,也是一種幸福。
我們來到KLCC的一間starbucks,一路上明朗都表現得極其高興。顯然,她什么都不知道。我與你,一左一右的站在明朗身旁,你眼里盛滿了明朗活潑的身影,我看到你在笑,那笑容包含了太多太多復雜的思緒。你在偽裝,我看得出來,你裝出一副神采飛揚的樣子,你假裝從不認識我,你假裝早已把我忘掉了,你越是偽裝,我越能看出你心里的痛苦。
何必呢?何必要這樣對待自己呢?
「立揚,你們大概還不認識吧!這是Vincent,我的男朋友。」明朗微笑地介紹,滿臉洋溢着幸福。如果我告訴她,站在她眼前的這個男生,就是我書信里的那個他,她會不會即時崩潰?
「我們早就認識了。」你說,瞄了我一眼:「而且還是很要好的朋友。」你故意提高“要好”這兩個字。
我臉色蒼白,卻得故意擠出虛偽的微笑,苦不堪言。我沒資格責備你,我跟你一樣虛偽,在這個天真無邪的女孩面前,我們都成了一對戴上面具的小丑,在演着粉飾太平的戲碼。
「真的假的?」明朗驚喜地問。
「不是嗎?立揚。」你假惺惺地問我。
「是的。」我不得不開口回答,不斷努力地壓抑着內心洶涌澎湃的思潮:「我們早認識了。」
「沒想到這世界真小。」明朗笑着說。
「你們是怎么樣認識的?」我問。
「Vincent就是我上次告訴你,從香港總公司調派過來的新同事。」明朗說。
「哦哦!」我機械性的回答。
那一晚的飯局,我吃得很心虛,像一個做錯事的囚犯,正等着被審判受刑的倒數。然后,我接到澤康的電話,逮到機會,假說朋友有急事,就匆匆告辭。我沒辦法看着你和明朗打情罵俏的樣子,我沒辦法看着你們如此看似幸福的模樣,我更加沒辦法忍受你這種言行不一的舉止!
我只想盡快逃離你們的視線,逃離這個讓你們走在一起的地方,我獨自在街道上徘徊。冷風把我吹拂得直打哆嗦。我受不了,唯有回到家里,一踏入家門,我就立刻沖進洗手間,連澤康傳來的短訊都沒來得及接。我在洗手間狂吐,腹部疼痛難耐。我腸胃不好,大概之前又吃了什么不干凈的食品。
但是,真的好痛苦!我吐得快哭了出來,眼淚直流,有人給我遞紙巾,我似乎又掉進了夢里,難道那是思恩嗎?待我定下神來時,看到你就站在我眼前,把我整個人嚇了一大跳。
「你怎么會在這里?」我差異的問。實在無法形容我當時的心情。
「我為什么不能在這里?這里是我家啊!」你冷冷的回答。
「但是這里我租了。」
「許立揚,你到底知不知道?我一直都住在這里!我一直都躺在你身邊!你到底有沒有察覺我的存在!」你憤怒的說。
「荒唐!怎么可能?」我難以置信地望着你。
「我們每晚就睡在這個單人床上,幾乎每晚都是!」你指着那張單人床。我望着那張單人床,那床單還是我當初為你挑選的米白色布,我仿佛看到我跟你相擁而眠,這樣的姿態,如不道破,還會以為我們是一對親密的同志戀人呢!
好幸福!好幸福的畫面!但是,幸福通常不會長久,還會長有翅膀隨時飛走。它不會眷顧像我這種自私自利罪惡深重的人!一覺醒來,已經是黎明時分了,我看到你遺留下來的鞋子,我記得很清楚,我從沒穿過這樣的拖鞋!
只不過,剛才的一切,依然是一場春夢?但是,你的拖鞋,怎么還會在這里?我沖進浴室,看到你的日常用品,看到你慣用的牙刷、牙膏、洗臉霜、洗發液、毛巾、甚至是三角內褲,都一一陳列在那里。原來,那不是夢,那是真的,我對這間房子的認識,也實在太膚淺了。我幾乎未曾跟它溝通過,要不然,為什么連它的主人回來了,我竟然可以完全無動于衷,完全毫無察覺?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實在荒唐,真的好荒唐!
我沖出房子,打了好多通電話給房東,卻一直無人接聽,打給澤康,雖知他最近正忙着辦理出國留學的事情,但我還是好想見見他問清楚。
「你到底知不知道皓信回來了?」一見到澤康,我劈頭第一句話就問。
「皓信?我不知道。怎么了?」
「我懷疑,我的房子有第二個人在住。」我說。
「不會吧?」澤康睜大雙眼看着我,他鐵定是以為我碰到那些骯臟東西了。
「我昨晚夢見皓信回來了,他出現在我家里,他還告訴我,他一直躺在我身邊。」
「你是不是想太多了?」澤康以為我思憶成狂,臉帶憂慮。
「我......」那些王皓信所用過的物品,是不是我之前舍不得丟棄而留下來的?包括那雙拖鞋?他昨晚未曾在我家里出現過,也未曾與明朗約會過,我們甚至未見面過。他根本就不是明朗的男朋友!根本不是!
澤康憂慮的表情告訴我,我是應該這樣想的。看來我真的很不妥,竟然連夢幻與真實的區分也開始混淆不清了。
那晚,澤康陪我回家。我深感愧疚,浪費了他那么多時間來陪我這個無聊人,實在過意不去。我努力地表現堅強,表現出一副《我很好》的神情,好不容易才用《你放心》的眼神把他打發走後,未免失眠,我又開始吃安眠藥了,昏昏沉沉間,倒在那單人床上,你就出現了。
我不知道你是怎樣進來的,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時候就躺在我身旁。
「沒事吧?」你溫柔的問,我想,我一定又在夢里了,現實生活的你,絕對不可能對我如此溫柔。
「我昨晚做了一個夢。」
「什么夢?」
「我夢見你,你就像現在這樣睡在我身旁。」
「你怎么老是以為你在做夢,那根本就不是夢。」你說。
我好努力地想睜大雙眼,看看眼前的你是否真的存在。你俊美的臉浸在恩戴米恩的月光下,我仔細端詳你,幾乎還能看到你早上剃掉的胡子又長出來了,頭發依然憤怒,鼻息輕輕的,嘴巴合起來,睡得額外好,身體是那么的溫暖而鮮活。難道,你不再恨我了嗎?你不再怕我了嗎?你是真的躺在我身旁了嗎?我到底還猶豫些什么呢?沒想到,你真的回來了。牧童恩戴米恩大概也是這個樣子的吧?他是甘心情愿地為月神西寧而沉睡的吧?要是我真的有如西寧般曼妙的魔法,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把你留在身邊。
你在睡夢中依然緊握着我的手,你是那么的信賴我,我這樣對待你,會不會太過分了?
我的喉嚨像火燙一樣,我甚至還感覺到自己哽在喉嚨里的痰有血腥的味道,那是不是身體干燥的緣故?如果我死了,從此不再醒過來了,你會不會像懷念思恩般懷念我?你會為我流淚嗎?還是只輕輕地嘆息?
我伏在你身上,沉沉的睡去。雖然喉嚨很不舒服,好想起來喝杯水,但深怕會驚動身旁的你,我說什么也舍不得讓你醒過來。
醒來後,你又不見了。我已經沒有興致再去探索昨晚的一切到底是夢境還是真實的。那天惠蓮姐拜托我到一間珠寶店取回一只手表,卻在店里碰見拉曼與他的未婚妻。
拉曼一看到我,精神為之一振,立刻拉着他的未婚妻到我面前介紹。
「這是我的未婚妻莉莎。」拉曼牽着莉莎的手跟我說。我想起了那晚,你牽着明朗的手的神情。莉莎很年輕,看起來只有二十一、二歲,有一張蠻好看的娃娃臉,她一直微笑的站在拉曼身旁,一副小鳥依人的神情。
「你們是舊同事嗎?」莉莎天真地問我。
「算是吧!」我敷衍地說,除了以這個關系來掩飾,我實在想不到還有什么借口能交待清楚我與拉曼間的關系。
「是哦!我們可曾是最要好的同事呢!」拉曼在一旁接口說。他故意把“最要好”這三個字聲調提高,怎么那么像那晚你出現的情景?我開始感到不安,我害怕我與拉曼的故事會被揭發出來,讓莉莎知道;我更害怕明朗也會知道我與你之間的故事......是的,我和拉曼曾經共事過,共事一段肉欲關系,一段似是而非的愛情。
「怎么以前都沒聽你提過?」莉莎問拉曼。
「沒什么特別,就沒提啦!」拉曼有點不悅的回答。
「我們來買結婚戒指。」莉莎又再次天真的跟我說。
我留意到拉曼對她的天真開始感到不耐煩。
「再見。」我實在沒閑情再繼續與他們糾纏下去,轉身想離開。
「許先生!」莉莎在我身后叫住我:「你會來參加我們的婚禮嗎?」
「他不能來。」拉曼替我回答。
「那真可惜哦!」莉莎說。
「對不起,祝你幸福。」我由衷的說,是真心的,我真的很希望莉莎能幸福,她是一個好女孩。
「謝謝你。」她笑着說。
「拉曼,也祝你幸福。」我伸出手,表示祝賀。
「謝謝你。」他倔強的說,手依然緊緊地握着我,毫不松懈。
未免尷尬,我還是以最自然的方法來甩開拉曼的手,我不曉得莉莎有沒有察覺個種不妥的端倪,我只想快速地逃離現場,一如那晚,約見你和明朗般,我一樣很想第一時間逃開,雖然我還沒搞清楚,到底那晚的事情是不是真實的,但是....我知道,也許是我無法再接受這種殘酷的現實,我是在逃避現實,以虛幻的夢來自欺欺人!
那晚,窗外明月高掛,我待在家里,等着你的出現,忽然門鈴響了起來。我以為是你,結果看到的是澤康。
「沒出門嗎?」他問我。
「沒有。」我回答,我們的對話好像遇見一個好久不見剛重逢的朋友。其實,我們才剛從布藝店分手。
「身子沒事了吧?」他再問我。
「好多了,謝謝關心。」我泡了兩杯咖啡,一個遞給他,一杯留給自己。
「那就好。」他喝了一口咖啡。
「你出國留學的事情準備得怎樣?」我問他。
「已經準備到七七八八了。」
「什么時候啟程?」
「下個星期。」
「好快哦!那先祝你一路順風,前途一片光明。」
「謝謝你。」澤康笑着對我說,不曉得是不是我多心,總覺得他的笑容帶點苦澀。
「我們好像很久沒這樣聊天了。」我對澤康說。
「你一向重色輕友啊!」澤康笑說。
「哪有?拉曼這個月也要結婚了。」我說。
「怎么那么突然?」
「聽說是跟一個相識才一個月的女孩子結婚,我還見過她,長得滿標致的。」
「你覺得他們是不是進展得太快了?」
「時間根本就不是問題。」我回答。
「你說得也對。」澤康苦笑道。
「若在對的地方遇見對的人,時間根本就不算是大問題。」
「那你呢?你找對了人嗎?」澤康問我。
「算找對了吧!可惜,我不是屬于他心目中那個對的人。」
「你還想着他嗎?都那么多年了。」
「那你呢?別光說我,想想你自己吧!都兩年多了,你還是一個人。」
澤康垂頭不語。
「你跟翌偉到底是為了什么而分手?」我還是好想知道個種原因。
澤康望着杯子里的咖啡,良久都沒有回答我。
「不說就算了。」我失望的說。
他忽然抬起頭,抱歉地說:「我跟他說了一句他永遠都不會原諒我的話。」
「什么話?」我好奇。
「算了吧!」他用湯匙不斷地攪拌杯子里的咖啡。
「你到底對他說了什么?」
「別再問了,好嗎?」澤康近乎哀求。
「難道你說你不愛他嗎?」我不甘心,任性地追問下去,咄咄逼人。
「他不會原諒我的。」澤康難過地說。
「你大概不會是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你”這樣的話吧?」
「別再問了,好嗎?」澤康一口氣把杯子里的咖啡喝光。
我們沉默了片刻。最后澤康決定要走了。在他臨走前,我忽然叫住他。
「什么事?」他回頭問我。
「笑一個吧!」我吩咐他。
他感到莫名其妙。
「今晚真不好意思,讓你想起傷心事。」我由衷的道歉。
「我沒事。」他努力地擠出一張笑臉,我也跟着笑了。
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拉曼這個人,也沒有你的話,或許我會選擇愛上澤康也說不定,他總是會令我覺得,無論我到哪里,他都會牽掛着我。然而,我已經遇見了你。既然已經認定了要愛你,其他人,只能夠是朋友。
那一晚,我懷着一顆疑惑的心情進入夢鄉。我在想,如果你能果斷一點,跟我說“我這輩子都不會愛你”,我想,我一定會死心的。但是,你卻選擇沉默,你什么都不愿說,我似乎感覺到你的疲憊,你倒在床上,抱着我,就呼呼大睡了。
你到底回來干嗎?
你真的跟明朗一起了嗎?
你不是說很恨我的嗎?為什么還要睡在我身邊?
你家人都還好嗎?
我有好多問題想親自問你,可是我不敢,很多事情若太清楚了,就會被血淋淋的事實給喚醒,我不想那么清醒,我不想離開你,不管這一切是夢幻還是真實的,有些事情,就讓它們繼續保持模糊不清吧,一切都別再問了。
但是,當你不想知道真相時,真相卻偏偏要自動送上門來。一天晚上,我在街上遇見翌偉,他現在正當義工,在勸告一群不良少年回家,還差一點誤會我是其中一個不回家的少年。
當他看清是我時,不禁愕然。
「好久不見。」我主動打招呼。
我們到附近的便利店買了咖啡,坐在路旁聊天。
「澤康還好嗎?」翌偉問我,看來他仍然還惦念着澤康。
「他到現在都還是單身一人。」
「是嗎?」他淡淡的說。
「我從沒想過你們會分手,那時候,你們看起來是那么的要好。」
「但是他喜歡的人不是我。」
我愣住。
「自從認識你后,他也不再像以前那么愛我了。」
「怎么會這樣?」我顫聲說。
「終于有一天,我按耐不住問他是不是愛上你了,他什么都不肯說,只說一句“對不起”。」
「我真的不知道。」我愧疚的說。
「我本來想維持我們間的關系,也許,我們就當什么事情都沒發生過,當他需要時,我還是能給他,但是后來我不得不承認,我是錯了,我根本就不應該追問他那么多,我無法原諒他跟我說這三個字。」
「我真的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
「拜托你,千萬別再跟我說對不起了。」翌偉苦笑說。
怪不得澤康一直都不肯告訴我為何要和翌偉分手的原因。他曾經說過我沒資格單戀。是的,和他比起來,我真的沒資格談單戀。他不需要擁有,從不貪戀回報,可是,我卻需要。
我回到布藝店,看到澤康正獨個兒搬動一張餐桌。
「職員都回家吃飯了。姐姐也有事情在忙。」他看到我,笑着說。
「我來幫你。」
「謝謝。」
「我昨天遇見翌偉。」
「他好嗎?」
「你說的那句話,就是“對不起”?」
他尷尬的看着我。
「你很傻。」
「是的。」他繼續苦笑。
「澤康,謝謝你。」我由衷地對他說。
「這句話聽起來,額外蒼涼。」他大概還是希望我能留住他吧!
除了感謝,我還能做什么呢?愛上一個無法愛你的人,本來就是很蒼涼的。
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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