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皓信,
我醒過來了嗎?這陣子,我常處在半夢半醒間,分不清楚是夢境還是真實,在深深地、靜靜地夜里,我感受到一股力量,在我身旁蠕動着,也許是因為太安靜了,仿佛整間房子都會說話似的,我聽到一陣陣哭泣的聲音,從我身旁傳來,原來枕頭也會哀傷的,原來抱枕也會難過的,原來單人床也會唉聲嘆氣的,它們都感受到我的孤獨,這種全然的寂寞,因為想念你,因為牽掛你,因為逃避你卻又渴望看到你,因為對你的種種的矛盾,因為此刻的你對我的恨意,讓我很不安……
依稀記得醒前的夢,像是與家人旅行,在遼闊的綠色草原鋪放着野餐巾,牛奶、果汁、沙拉、素食火腿,一樣樣陳列出來,拼湊出一張幸福的畫面。二哥拿出相機,以遠處的白雪尚未融盡的山作背景。
「來來來,看這里,笑一個!」二哥說。
「糟糕!面包還在車上,daddy,快去拿來。」大姐號令着姐夫。
「拍完照片再說吧!」姐夫很不情愿的說。
「我去拿好了。」媽站起來。
「周偉光!」大姐從眼中射出抱怨的目光。
「我過去拿就是了,媽,你坐下。」我醒目地跳起來,也許這是大家都感到滿意的舉止,但剛跑了幾步,轉身想問車子停在哪里,忽然發現,家人全不見了。
我驚醒過來,才知道,這原來全是夢,覺得有些好笑,又有點難過。想想,我也好久沒這樣陪伴過家人一起出門旅行了。今后大概也沒這種可能了。當我被懷疑是殺人兇手時,他們沒一個站在我身邊表示支持,大姐甚至埋怨我不思長進,嚴重連累她忍受着同事們的異樣眼光,她一向認定媽重男輕女,偏袒我和二哥,心里早已很不平衡,從來,她從來就未曾把我當弟弟看,就只覺得我是一個包袱,這家庭里的包袱,她總希望我早點結婚,別再吊兒浪當了,可是我絕不能告訴她,我愛的是男生,要是被她知道了,她會以什麼眼光看我?
二哥自發生了那一件事情後就一直對我冷漠以待,不聞不問,反正在他心里,早已把我判入死刑就是了,我甚至曾偷聽到他在電話里否認自己有一個弟弟這樣的話。我沒敢怪他,我只是不得不承認,我們兄弟情淡泊,從小因為一個看相的老人批算我和老爸間的命運相沖,老爸就一直耿耿于懷,因此把我送給叔叔收養,以為從此就能平步青云,但是最終卻還是難逃“劫數”,客死異鄉。大家都說是我害死老爸的,我無言以對,我的一生就這樣敗給了這種迷信的邪說,我甚至失去了和親生家人好好相處的幸福日子。比起小萬這個堂哥,我與親哥哥之間更顯得額外冷淡,近乎行同陌路人。
姐夫就更別說了,他一直都看不起我,因為我賺錢不多,家里事無大小都得由大姐操心,姐夫雖心里不舒服,但也無可奈何,冷言冷語是他招呼我的一貫態度,我早已麻木了。不過這一切都不要緊,最令我難受的,是媽,她被蒙在鼓里,在這整件事情中,被兄姐刻意地欺瞞着,他們似乎想把我和媽之間的母子關系隔絕一樣,自爸死了以后,媽一直都很寂寞,心里郁結特多,患有輕度憂郁癥,所以在這一件事中我請求兄姐別告訴媽,免得她擔心。我不知道媽到底知不知道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有一次媽病重入院,我最后一次見到她,她似乎已經知道了,手一直緊緊地握着我,仿佛她要努力地告訴我,兒子要堅強,媽相信你是無辜的……
媽的離世,兄姐對我更是無從諒解。他們幾乎要刊登報章向全世界宣告跟我脫離兄姐弟關系。盡管法庭最終還是宣判了思恩的死是自殺,與我無關,卻也無法挽留我與兄姐間破裂的關系。當然,與你之間的關系,我也無從修補。
我在那一剎那間,同時失去了親情,也斷送了友誼。
我想起思恩在自殺前的淚流滿臉,她不斷地追問我,為啥不能愛她?為啥要用如此冷漠的方式來對待她?盡管她有了我的孩子,我也不能愛她嗎?我是不是早已愛上了你?那又為啥要幫你來追求她?她不停地辱罵我變態!我無言以對,因為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做什麼?她揚言會死給我看,我恨得牙癢癢地責備她不負責任,任性妄為,我以為她只是在賭氣,我相信她不會那么殘忍,她會愛孩子的,不管那孩子的父親是誰,始終是親生骨肉,但我卻沒想到她真的會跑上頂樓。當我追上去的時候,我只看到她對着我揚起微笑,那微笑是凄涼的,也是蒼白的,就在她墜落的那一刻,我似乎昏厥過去了,在天旋地轉間,我只聽到她對我說的最后一句話:「我不想死!」還有你撕心裂肺的怒吼:「許立揚,是你把思恩推下去的!是你!」你在法庭上也是這樣指控我的。
我變得無言了,沉默了,我還能說什麼呢?簡直就是百口莫辯,試問在這世上還會有什麼狀況是比起被自己所深愛的人指控來得更為悲涼的?我低估了你對思恩的深情,你可以為了她竟然不分青紅皂白地就指控我殺人,當大家都認定了我就是思恩肚子里的孩子的父親之際,我還能說什麼呢?難道要我在眾目睽睽之下坦誠自己根本就不愛女人嗎?我根本不可能碰她,因為我只愛男人,而且我愛的人是你,我就只愛你一個人。
那只會使你更加難堪,更恨我!因為你曾說過,你討厭同性戀者。
有天夜里,我第一次看到思恩坐在我房子里的椅子上,一只腳放在椅面上,一只腳自然垂放着,我似乎還能看到思恩的腳趾涂着蔻丹,很鮮潤的玫瑰紅,一如她死後癱躺在血泊中的紅,很是顯眼,這樣的胭紅,使到她的腳背更雪白,幾乎還可以看見皮膚下的流動的血管。我從沒如此仔細地端詳過一個女人的腳趾,而且還是一個死去的女人的腳趾,在那一分鐘,我幾乎有一種錯覺--------思恩還活着。
「我知道我在做夢。」我努力地提醒着自己。
「我不想死。」思恩懊悔地說。
「那你為啥還要跳下去?」我問。
「那全是意外。我是不小心被絆倒的。」
「可是已經不再重要了。你已經死了。」
「立揚,我真的很愛你,但是你卻不肯相信我,所以我想死,沒有比死亡更能證明我對你的愛,因為它是最凄絕的印證!」思恩還想辯論。
「但是要用死亡來印證的愛,付出的代價太慘痛了。」我說。
「對啊,所以我後悔了。」她開始哭了。
「其實我不是不相信你,我只是把事情看得太透徹了。你真的不愛我。你只是不服輸,你愛的只是勝利,卻還是輸給了自己的逞強。」我難過的說。
「也許吧!」思恩無奈地感嘆,她看起來很冷,眼里升上哀傷紫色的霧。
「你的孩子太無辜了。」我不敢再看她。
「立揚,你會恨我嗎?」她忽然湊近來問我。
「這句話應該是我問你才對。」
「不!我只恨我自己。」說完這句話後,我看到思恩轉過身往窗外邊走,掀起窗簾,推開窗,攀爬上去,整個人直直地墜落而下。
啊------------我心神劇烈地狂叫。
啊------------不要啊!求求你,思恩,不要死!
「立揚,我真的不想死。」
我從惡夢中驚醒過來,劇烈的痛楚讓我近乎窒息。我想,我這輩子都會活在這夢魘里,思恩的鬼魂大概會糾纏我的一生,那你呢?皓信,你會理解我此刻的痛苦嗎?如果能有機會再面對你,我也許還是會選擇沉默。我真的不該再對你說什麼了。醫生診斷出你患上了一種奇異的劇恐癥狀,大概是精神病的一種吧!會因為看到一些人或物體而全身發抖乏力,繼而抽搐昏迷。
你看到我,就會出現這種病況。我想,我只能在夢里愛你,想像着我們并肩談笑牽手擁吻的幸福畫面。
好想送你一首歌:《沉默》。對你,我只能保持沉默,安靜地從你身邊消逝掉,不再干擾你的生活,但愿你的情緒還能保持安穩,永保安康。
《沉默》
沉默讓風清楚發聲,
沉默讓河流留下足跡 。
沉默讓我說出了無聲的深情 ,
在心靈的深處你聽見了嗎?
沉默讓夜繼續沸騰,
沉默讓人們遠遠離開我們 ,
沉默讓愛擁有了溫柔的圍困 。
吻是幸福的回信,多麼單純,沒有疑問 ,
無言無語愛著你,總是無聲無息伴隨著你,
日昇日落、風停雨息、天空心底、無起、無極…
立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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