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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仁高速公路〉
江竹原將車開得飛快，我瞄了一眼儀表，時速一百六十公里！
『那時，那時我也是把車開得這麼快。』江竹原笑說，話語間夾雜著一絲莫名的興奮，卻又很快變臉陰沉下來。『為什麼，為什麼連雲影你也是這麼說？說什麼你和我只是玩玩？難道我們之間真的就不過如此？』
『我是韓雪理。』我冷冷地提醒他。
『天空失去了你，然後我也失去了你！我們之間怎麼可以這麼輕易就完結？』
『我是韓雪理！』
江竹原充耳不聞，完全沉浸在那可怕的三月九號裡，他大聲急促的呼吸著，車速也越開越快。
『每天我都在看你的照片，想著你，一到晚上就做惡夢，夢見公司倒閉，夢見我失去了一切……哈哈，看看我現在，連好好走路都不可能了……哈哈哈，我什麼都做不了了，什麼都結束了……什麼都完了……』
『你閉嘴吧，雲影已經死了，沒有人願意聽你這些廢話！』透過後視鏡，我直視著他的眼睛說道。
他的表情忽又變得傷感：
『你還沒有原諒我？雲影……你到現在還在怨我？還在恨我？』
車子也在這時突然失去了控制，如同喝醉了酒般歪歪斜斜行了一段路，眼看著就要撞向高速公路邊的護欄，我下意識地尖叫出來：
『你看路啊！』
江竹原這才回過神，連忙調轉手裡的方向盤。化險為夷，我深深吐出一口氣，而他卻呵呵地笑了起來：『不管怎樣，真沒想到你還會回來看我，呵呵，能見到你真是好極了……說吧，這次你想對我怎麼樣？廢了我另一條腿嗎？』
『你少胡說八道，專心開你的車！』我驚魂未定。
『叭！叭！叭！』江竹原發了瘋似地摁著車喇叭，他已失去理智，完全把我認作了雲影。
『有一天……你知道嗎？』他回過頭來說。『有一天天空他來過，他來找我……』
『求你！別看我，看路！好好開車！』我心驚膽戰地拍打著前座。
他壓根兒就不理會，繼續說下去：『天空那小子，你也知道，他身子弱，動不動就生病，身邊也沒人照顧，所以他一生病就會打電話給我……當天也是，他感冒得厲害，打了一天的電話給我，我都沒有接……因為那天我和你在一起，記得嗎？那天你很開心，告訴我你當選班長……』
『韓雪理！你現在是和韓雪理說話！』我驚恐又絕望地喊道。
『就是那天，那天在你家，只有我們兩個人……』
『求你別再說了！』我捂住耳朵，標示著『往十里』的路標在眼前呼嘯而過，而這個瘋子仍沒有閉嘴的意思。
『那天……其實天空就已經知道了。也就是說，在你死的兩年前，天空已經知道了我們的事……』
我愣住。
『那天我從超市回來，剛進門的時候，你高興地擁抱住我……記得嗎？那時天空就坐在電梯口，看著我們……』
『王八蛋！』我情不自禁地罵道。
『那時他看我的眼神，那麼的絕望、那麼的無力，我這輩子都忘不了……可是，為什麼，他從沒有怨過我？連一句王八蛋都不捨得扔給我？』
『那是因為你連王八蛋也不如。』我鄙夷地說道。
『就那樣，我同時失去了兩個我所愛的人……』
『停車！和你這樣的混蛋坐一輛車，讓我噁心！快停車，我要下車！』
我起身抓住他的肩膀，狠命地搖，而此時儀表上顯示的速度已經達到了一百九十公里，一股不祥的恐懼感自心底滲出，豆大的汗珠掛滿我的額頭。
『我想你也累了吧……要不我們一起走吧！』江竹原發出失了魂一樣飄忽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我想死，也不會和你死在一起！』
『你一個人在那裡很冷吧，也很孤單吧……現在好了，現在我來陪你了，沒事了……』他嗚咽起來。
『天空在等我！他現在還在等我！』我哭喊道。
『你來不是為了帶我一起走嗎？為了懲罰我，懲罰我這個苟延殘喘的畜牲，所以才再次搭上我開的車……』江竹原淚水漣漣。
強烈的恐懼令我渾身顫抖不已。不不不！韓雪理的生命不能就這麼完結在這個人渣手裡！
『混蛋！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我用盡全身力氣捶打他的頭。
『嘿嘿……今天路上一輛卡車也沒有，一輛可以撞的卡車也沒有……』他也不躲避我的拳頭，神經質地四處張望著。
『停車！你沒有權利這麼對我！渾蛋！我寧願像狗一樣被車攆死在街邊，也不要和你一起死！』我聲嘶力竭地哭喊著，浸滿汗水的手緩緩伸向車門把手，我決定豁出去了……
這時，車後方傳來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在這同時，江竹原居然扯著喉嚨唱起歌來：
我們歌頌著愛情，我們呼喚著愛情，永遠不要忘記……
生死關頭卻又聽見這首再熟悉不過的歌，自這個瘋子口中唱出來，詭異至極，我竟一時僵住，待回過神，身後的那輛車已快追上我們。
『他找死啊！瘋了瘋了，司機，快！再開快點，追上他們！』
尹湛！那是尹湛的聲音！我又驚又喜，打開車窗探出頭。
果然，後面那輛疾速行駛的計程車內，坐著的分明就是我的救命天使——江尹湛！原來他沒有去南陽州，他一直跟在我們後面！
快踩煞車！』尹湛也探出頭，衝著我們的車吼道。
『尹湛！要出事了……他瘋了……瘋了……』我的聲音在高速行駛間支離破碎。
『什麼？你說什麼……』
江竹原也發現了他們，再次加速，計程車很快落後下去，尹湛的臉和喊聲頓時間變得模糊。
請用孤獨的淚水記憶……
江竹原泰然自若，繼續高唱著他的歌。
『尹湛……江尹湛！救我！』我將整個頭伸出車外，急速劇烈的風砸過來，我根本沒法睜開眼睛，就那樣緊閉著眼，聲嘶力竭的，一遍一遍地喊著。
『不堪，真是不堪，三兄弟居然愛上了同一個女人……』車內的江竹原突然搖頭大聲地嘆息。
依稀我也能聽見尹湛喊我名字的聲音，也能辨出他的臉，然而計程車哪裡比得上江竹原的高級跑車。我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臉越來越遠，直至計程車也成了我視線裡的一個小黑點，我完全絕望。
這頭，江竹原也停止了歌唱，他突然神情專注嚴肅地說道：『從前讀過一本小說，書的結尾也和我們一樣，女主人公和三兄弟中的老大……永遠幸福的……』
我的心猛地一沉，驚得無以復加，他抓住方向盤的手，正在緩緩放下，放下……接著，他掉轉頭，深情地望著我，微笑，一顆淚珠自臉頰滑落。
在那一瞬間，我忘了呼吸，腦海裡迅速劃過一張張臉孔……爸爸媽媽依稀的臉、弟弟幼民……笑顏如花的露露姊……慈祥和藹的老爺爺、調皮的昌英……我的動物姊妹們……小魔王江美娜……橘子頭……還有長頭髮的伊蘭……
『天空……尹湛……天空……』我聽見自己哭泣的聲音，窗外那座熟悉的塑膠大棚也在這時閃電般一閃而過。
命運在滑落……滑落……滑向無際的虛無……
天空……天空他還在那裡等我啊……雲影和我為何會有如此相似又殘酷的命運……
真相才剛浮出水面，天空，我還來不及對你說一聲對不起，還來不及伏在你的耳邊說一聲……我愛你……
而當下，耳邊只聽得到江竹原的大聲抽泣，眼前只看得到迎面撲來的房舍……
『轟！』
巨大的火光衝起，朝陽初升清晨的天空，想必也被它映紅……這一切該是怎樣淒豔壯麗的美……
『很痛嗎？』
『……』
『現在沒事了，馬上就沒事了……』
『……』
『你比照片裡漂亮得多，也溫暖得多……』
『……』
是的，很痛，真的很痛……老爺爺……
沒事了嗎？我真的沒事了？謝謝您說我漂亮，可是從出生到現在，還是第一次有人說我溫暖……老爺爺，這一次幸福好像就在我眼前觸手可及了……我真的可以得到幸福了嗎……
好溫暖，這是什麼地方……周身都像陷在棉花糖裡一樣，溫暖、香甜……
『韓雪！韓雪理！』
『……』
『韓雪！』
『……』
『媽的，你在哪裡？』
『……』
好溫暖，周身筋骨都像要融化了似的……
『……』
『快開門！開門啊！』
這個聲音……這麼熟悉……啊，該是尹湛……
『尹湛……』
『是我，是我！別閉眼，快把眼睛睜開！』
『呃……』
『快把眼睛睜開！你這個笨蛋，再累也要睜開眼睛！』尹湛的聲音聽著怎麼像是從電壓不穩的喇叭裡傳出來的，忽高忽低。
誰會想到睜眼竟是一件如此困難的事，我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才在朦朧中，看到一絲火光，從前座滲出。
一股奇妙的生氣突然貫通全身，我知道我沒死，我還活著！
『咳咳咳咳……』前座傳來一陣劇烈的咳嗽聲，很快又消埋在了火光裡。
砰砰砰！這次是尹湛，他喘著粗氣，拚命地拽著我旁邊那扇被卡住變了形的車門。他的身後，一個男人正對著手機激動而大聲地喊著些什麼……我能看見他們……我還活著……
『聽得見我說話嗎？喂，聽得見嗎？』尹湛的聲音。
『……』我張了張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求你，回答我！點點頭或者眨眨眼都行！』
『呃……我還活著……報告……完畢……』我艱難地張開嘴唇，用輕得幾乎聽不到的聲音回應。前座的火光越加兇猛，尹湛的臉被熏得黑亮，糊滿汗水和淚水，他揮手抹了一把臉，問道：
『你相不相信我？』
『相……』
『說你相信不相信我？！』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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