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５８＜＜
露露姊家門口〉
回到露露姊住處，已經是晚上七點了。
我強打精神靠住門框，雙手環抱住肩，身體和內心同時的寒冷讓我哆嗦不已。
尹湛『嘩』地打開門，臭著臉，沒頭沒腦就是一句：
『臭ㄚ頭，你死哪裡去了？你這是什麼樣子啊！-0-』
沒有反駁。對他滿心的內疚，我抬頭看著他的眼睛，上前抱住他。『對不起，尹湛……』
『出什麼事了？』看到我這樣，他反倒手足無措起來。
我的心更痛，對他的愧疚也更深了一層，但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解釋，怕他又受到傷害，於是只能不停地搖頭……
『不，沒事，沒事……』
『你到底怎麼了？』
『對不起，我一直都在做傻事，和雲影一樣。我……』
尹湛驚得張大了嘴：『喂，你和朴雲影……』
『露露姊呢？』我放開他，四下張望。我不想，也沒有力氣在這個話題上糾結下去。
房間收拾得乾乾淨淨，卻不見露露姊的影子。尹湛給我披上一件夾克，溫和地說道：
『露露姊去打工，還沒回來。』
『喔……』我閉嘴，想著下一步該說些什麼。
尹湛突然抓住我的肩膀，盯著我看了好幾秒鐘，終於打破沉默說道：
『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你去了哪裡？剛才說的話又是什麼意思？你怎麼知道朴雲……』
『你吃飯了嗎？』我避開他的眼睛。
『沒吃！-0-虧你好意思問得出來！就那樣不聲不響地衝了出去，我哪還有心思吃飯？你以為誰都像你，沒心又沒肺！』尹湛氣急敗壞地用夾著火花的眼神瞪我。看樣子他是真心替我著急。
『那我們一起出去吃飯吧！^^』我扯出一個難看的假笑，去拉他的手。
『露露姊要我帶著你去一次蝴蝶。』
『幹嘛？』
『她說，她雖然和老闆很熟，但老闆到底不是個能輕易得罪的人，由不得你這樣說去就去、說走就走。所以這次要你過去一趟，正式跟老闆說不幹了，她那邊也好交代。』
『好吧，那回來路上再找地方吃飯好了。』我轉身正要走，尹湛卻又猛地扯住了我，兩隻暖暖的手掌捧住我掛滿冰霜的臉，沒好氣地說：『你還沒有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我不作聲……這傢伙沒以前那麼好拐了。
『咦？你今天真的怪怪的，我碰你居然也不反抗……』尹湛歪著腦袋，匪夷所思，接著又捏了我的臉幾下。-_-『而且還主動抱我……嘖嘖，你難道……開始喜歡我了？』他驚喜地看著我，眼裡閃著光。
『神經病，給你點甜頭就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我揮拳砸過去。
『哈哈，你韓雪終於也淪陷在江尹湛手裡了，哇哈哈！-0-』那死人開心地手舞足蹈，我也被他逗得『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你要是不跟我回家，我就也在這裡住下了！-0-』見我笑，尹湛越發得意起來。
『露露姊還不見得歡迎閣下您呢！』我哭笑不得，揶揄他。
『你沒看出來嗎？露露也對我有意思！』江尹湛一臉得意非凡的樣子。
『對對對，沒錯，全天下女孩都喜歡你江大公子！-0-』我的拳頭又要砸過去，卻在半空被他牢牢接住。他粲然一笑，另一隻手順勢推開了門。
那些沉重苦澀的過去，好像從沒在他身上發生過一樣，否則哪來那一抹足以融化冰雪的笑容？我看得不覺有些失神。
尹湛，看上去他比誰都堅強，但事實上卻比誰都柔弱。
『喂，我們跑吧！這麼冷的天……』才出門，他建議道。
『好啊！』
他把我的手放進大衣口袋，然後我們便開始跑，腳步聲踢踢踏踏地迴盪在空無一人的巷口。
直至拐過最後一個巷口，他仍念念不忘那個問題：
『剛才你說起朴雲影，到底要說什麼？』
我放慢腳步，正想著如何開口，卻看見不遠處的電線杆旁，立著一個熟悉的身影。尹湛幾乎也在同時發現了他：『咦？哥……』
『你在這裡做什麼？什麼時候來的？』他上前問道。
而那人卻像死掉了一樣，對尹湛的問話充耳不聞。
『你都凍成這副模樣了！杵在這裡做人體冰雕嗎？不回家啊？』尹湛大著嗓門說道。
天空還是不吭氣，近乎呆滯地瞪著一雙眼，看樣子已經站了很久了，渾身僵硬得就像木乃伊。
『韓雪理你看，這傢伙是不是有問題？』尹湛又開始衝向我大呼小叫了。
我白他一眼：『關我什麼事，我先走了。』
尹湛撓著腦袋，看看天空又看看我，說：『你們倆搞什麼鬼？成心要逼瘋我……到底怎麼了？』
怎麼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即使現在這個冷血混蛋當場倒斃在我面前，我也不會眨一下眼睛。
我逕自往前走，尹湛強行拖著冰棍一樣的天空跟在後面，我們三人就保持著這種微妙的陣形走了不下三十分鐘。
『喂，等一下！我們這樣子像什麼話！』背後又傳來尹湛慍惱的喊叫聲。
〈倫賢洞〉
我停下腳步，轉過身子，這裡離『蝴蝶』已經不遠了。
尹湛好不容易趕上來，喘著粗氣，說道：
『喂，你們兩個到底怎麼回事啊？』
我面無表情的反問他：『哪兩個？我眼裡明明只看到你一個人。』
『這麼說，你們倆分手了？那我可以接手韓雪了？』尹湛欣喜地看向他的啞巴哥哥。
沉默……
『我可以接手嗎？』尹湛又問了一遍。
『去你的！什麼接手？我是什麼蘿蔔青菜嗎？』我沒好氣地說。
『我還要去趟別的地方，你們兩個先走。』尹湛突然嘆口氣，撒開天空的胳膊。
『我在場，你們也不好說話，我看我還是消失的好。』
『你在不在都一樣，我和他沒什麼好說的。』我冷冷地拋下一句話，轉身朝蝴蝶走去。
再次轉身時，只看見尹湛叼著香菸遠去的背影，以及依舊一聲不吭，跟在我後面的天空……不，殺人犯。
我在冷風裡縮了縮身子，低頭拉緊了夾克，嘀咕罵了一句，
『媽的。』
聲音不高，但足夠讓跟在後面的他聽見，這該死的混蛋究竟打算跟我到什麼時候？
正想著，我已經到了蝴蝶門口。
『喂，韓雪理！』
……-0-……
〈蝴蝶夜總會門口〉
眼前用各種姿勢橫著八個小混混，蹲的蹲，倚牆的倚牆，不可一世的猖狂模樣自不在話下。帶頭喊我名字的，正是在學校門口見到的李俊英。
『幹嘛？』我深吸口氣，準備作戰。
『昨天和你在一起的混蛋在哪裡？』
『不知道。』我頭一撇。
『你怎麼會不知道！』
『不知道，昨天我也是第一次見他。-0-』
『喂，說真的，快告訴我他在哪裡？』李俊英把聲音抬高八度。
『我真不知道！』我尖叫一聲，甩開他握住我手腕的手，衝向門口，沿著昏暗的通往地下的台階狂奔直下。
那些傢伙居然跑來尋仇了！我得趕緊打電話通知尹湛才是……
『來得正好！』耳邊又是一聲炸響，我嚇得差點沒從樓梯上滾下去。
面前站著橫眉怒目的老闆，一手捏著一只削了一半的蘋果，一手舉著一把寒光凜凜的水果刀。
『嘿嘿，老闆大人，是我該死！-0-』我連忙作揖賠笑。
『耍我一次也就算了，你還三番五次玩上癮了？要來就來，要走就走，當我的店是你家開的旅館啊？！』
『尹湛不還幫店裡賺了不少錢嗎？』我提醒他。
『那也不能讓你這樣來去自如的！要是不想幹的話，早點說！』老闆的口氣明顯軟了下來。尹湛這個擋箭牌有時還真不賴啊！
『對了，老闆大人，電話借我用一下！』事不宜遲，我要趕快給尹湛通風報信。
老闆沒好氣地問道：『打給誰？』
『給尹湛……昨天那些傢伙……』
『尹湛？他明明不就在你背後嗎？』
『什麼？-0-』我將信將疑地轉過頭，果然看見江尹湛正扶住門框喘著粗氣。
『喂，你！』我瞪大了眼，正要說話，他卻首先急匆匆地跑過來問：『我哥在哪裡？』
『你剛才過來，沒看見昨天那些傢伙？』
『昨天那些傢伙？又是哪些混蛋？！』他有些氣急敗壞。
『就……就是昨天在房間……那個叫李俊英的，剛才他帶了八個兄弟來……』我被他盯得心裡發毛，說話也結巴起來：『那些人一個個斜戴著帽子，就在門口……你看見沒？』
『沒有，那些傢伙過來做什麼……』
『天空！』我靈光一閃，脫口而出。
『什麼？』
『那個李俊英，恐怕是看見天空了……』
『他怎麼會認識我哥？』尹湛若有所思地看向我，我連忙擺手：『別看我，和我沒有關係！』
『韓雪理又闖禍囉！-0-』老闆在背後幸災樂禍。
那邊尹湛也大概摸清了事態：『我哥？難道他們帶走了我哥？』
『不知道，我才懶得管他……』我微微抬了下眉毛，無所謂地恢復到良心被狗吃了的樣子。
『喂，韓雪！』尹湛居然朝我大吼。
『幹嘛？』我也不甘示弱，原封不動地吼了回去。
『他可是你的男朋友耶，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他？』
『男朋友？笑死人了，我沒有男朋友。』我冷笑道。
老闆在旁邊看得一頭霧水，呆呆愣在那裡。
『算上我，也是八對二……』尹湛決定不和我耗下去，轉身就要離開：『你確定他們有八個人？』
『不確定……』
『記住千萬別報警，讓我爸知道就玩完了。』
『你別去，危險……』我去拉他。
『我哥更危險！』 尹湛鐵青著一張臉，甩開我的手。
我呆呆站在那裡，看他匆匆離開。尹湛，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你怎麼那麼容易就原諒了他？那個混蛋不但奪走你最愛的人，而且害死了她……我真的搞不懂你！
『怎麼回事？-0-要不要我也叫幾個兄弟過來？』老闆唯恐天下不亂，興奮地直跺腳。『沒見過高中生這麼囂張的。哼，乳臭未乾就膽敢動我的地盤，老子要給你們見識一下厲害！等著，我叫兄弟……』
『拜託您就不要火上加油了。』我揮手打斷他說話。
『什麼？我哪有！』經理大哥雙手扠腰，對我吹鬍子瞪眼。我乾脆無視於他的存在，不再理睬。
怎麼辦？八對二，也就是說，一人要對付四個……他們根本不可能有勝算。
我來回踱步，咬著指甲，心急如焚。
媽的，江天空、江尹湛……江尹湛、江天空……江天空、江尹湛……
江天空……江天空……江天空……
『我管那個混蛋的死活！』不對，我突然驚醒。『尹湛！我擔心的是尹湛！』
我拚命用拳頭砸自己腦袋，這下可把經理大哥嚇死了，他連忙過來拉住我的手：
『別這樣，我答應不叫兄弟了，這樣總可以了吧？』
『經理大哥，麻煩你過五分鐘打電話到警察局。』我努力鎮定下來。
『剛才那傢伙不是說不要報警嗎？』
『他叫你去死你就真去上吊啊！』我白他一眼，說完便拔腿朝樓梯上跑去。
『喂，你去哪裡？』
我頭也不回，跑出蝴蝶，衝進夜色。
〈『蝴蝶』門口〉
『請問……』
小攤上歐巴桑正專心地烤著鯉魚餅，被我在耳邊清脆的一問，嚇了一跳。
『請問，剛才這裡不是聚著好多小混混嗎？』
『小混混？啊，就是那些戴帽子的……』歐巴桑邊說邊打量著我，認定我也是個小太妹。
『對，大概三十分鐘前，他們還在這裡！』
『嗯，我知道，他們其中一個還買了我的鯉魚餅呢！』
『他們去了哪裡？』
『朝那邊街尾去了……』大媽指給我看，那是靠近『蝴蝶』的一條昏暗雜亂的小巷，歪七扭八地散布著一些小攤。
告別了香噴噴的鯉魚餅攤，我氣喘吁吁地跑向那些小攤，一家一家的打聽過去。
第一家：『請問，有沒有看見一群戴帽子的小混混？』
『噢，好像去了那邊……』
第二家：『戴帽子的小混混……』
『什麼？』
『戴帽子的高中生小混混……』
『去哪裡了呢？好像是前面那棟大樓右轉過去……』
第三家、第四家……始終沒有問出個確切的答案來。我的腿已經累得發軟，兩眼也昏昏……媽的，打個架還藏得這麼隱蔽！
終於在最後一家，老闆娘一邊用圍裙擦著手，一邊有點擔心地看著我說：『哎喲，那些孩子啊，看樣子非鬧大事出來不可……』
『他們去了哪裡？』聽她話倒像是有些線索。
『他們進了那邊那棟空大樓，一副要打架的陣勢。我的天，現在的孩子真不得了……』
『那邊那一棟嗎？』
『就是那棟。同學，你說要不要報警？都進去一個多小時了，連個人影都不見出來……』
出事了、出事了……我急得像是熱鍋上的螞蟻。
那個混蛋老闆，明明不是讓他報警了嗎？關鍵時刻他還真靠得住啊！
『阿姨！』我定了定神，說道：『如果我進去五分鐘沒有出來，就麻煩您報警吧。』
『不會出什麼事了吧？』老闆娘一臉驚慌。
『可能……吧。那幫混蛋……』
『啊，對了，後來又有一個人也跟著進去，很漂亮的一個男孩子……唉，不要出事才好啊……』
江尹湛！那一定是尹湛了！
我艱難地走向那幢廢棄的四層樓房，大門虛掩著，我探頭進去，用顫抖的嗓音喊了一聲：『尹湛……』聲音立時被吞沒在一片黑暗死寂中。
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摸索著爬上樓梯。突然，聽到樓上傳來隱約的呻吟聲，我的心臟立刻跳到了喉嚨，帶著哭喪調又喊了一聲：
『江尹湛！』
呻吟聲突然消失，四周又陷入了沉寂。
我按住胸口深呼吸，抓著欄杆，憑感覺摸索著繼續上樓。當看見二樓那扇半開的鐵門時，呻吟聲再次傳來，這一次更加清晰了。
沒錯，他們就在這裡！我毫不猶豫地推門進去。
『江天……江尹湛！』為了壓住恐懼，我乾脆扯開了喉嚨喊。
有光線透過視窗灑進來，展現在眼前的，是我所見過的最為慘烈的打架現場。
包括李俊英在內的那八個混混，橫七豎八躺滿了一地，有的抱住膝蓋，有的抱住腦袋，他們痛得滿地直打滾。我認出那天在校門口見到的那個小個子，他此刻沒有任何形象可言，像殺豬一樣地哭嚎著。
李俊英聽到聲響，好不容易睜開血眼朦朧的眼睛看向我這邊，嘴裡詭異地念念有詞。我突然感到一陣無可名狀的恐怖，退後了一步，卻看見離門最遠的那一根柱子上並排靠著兩個人影。
天空和尹湛！
視窗的霓虹燈光正好打在尹湛的臉上，而天空則在暗處坐著，看不清臉。到這時，我還不忘狠狠瞪天空一眼，然後逕自朝尹湛走去。
『好傢伙！全撂倒了，可以入選金氏世界紀錄了！』我盡量讓口氣聽起來充滿揶揄，好掩飾內心翻湧不定的擔心和恐懼。
『我趕到的時候已經躺下六個了，我不過是小試了一下身手而已……』尹湛撇了撇嘴。
『嘖嘖，昨天剛幹過一架，今天又打，你不怕自己變成爛柿餅啊……』我伸手去摸他開了花的嘴角。
『你才是爛柿餅呢……哎唷，別碰我！』尹湛頭一偏，抓住我的手腕，接著俯身湊近我說：『後面坐著一個更大的爛柿餅呢，可比我爛多了……』
我不作聲。
『去他那裡。』尹湛輕聲地命令道。
越過他的肩膀，我看見天空正撐住地板，嘴角處不斷滲出血來。
『去天空那裡。』尹湛又說了一遍，不容置疑的口氣：『我一直喜歡的就是原來的你。你看，我從來沒有要求過你紮頭髮，也沒要求過你該怎麼說話……我喜歡的，一直就是本來的韓雪，想什麼就做什麼的韓雪……』
我的眼睛模糊了，朦朧裡搖晃著天空低垂的頭，他在流血，不停的流血……但是，尹湛，他說的話到底什麼意思？
我用力擦乾眼睛，直視著他，問道：『江尹湛，你叫我什麼？』
『韓雪。』
『那我是你的誰？』
『你是我的韓雪。』
『你知道我問的是什麼！』我氣結，眼淚又要流下來了。
沉默著……接著聽到他倆同時的嘆息聲。
『你是我至死也得不到的人。』尹湛憂傷地答道。
『啪！』我左手裡一直握著的學生證應聲落地。
尹湛那句話，讓我和天空同時愣在那裡。尹湛彎腰拾起那張學生證，貼在自己的額頭，在迷幻的霓虹燈燈光裡。『韓雪理』三個字在他額頭上閃著光。
『尹湛，請你做我的男朋友……』還好，我能聽見自己的聲音，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拜託了……』
四下突然一片寂靜，之後便聽見天空劇烈地咳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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