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電影裡的某個場景會扣住你的心,讓你決定喜歡這部片。在【潛水鐘與蝴蝶】裡,觸動我的,是鮑比(Jean-Dominique Bauby)昏迷三星期後醒轉過後,好不容易跟著語言治療師學會用眨眼睛示意,第一個願望,卻是他不想活了。
「Je veux mourir.」
治療師無法接受:「您怎麼可以說這種話?您對家人很重要,就連我才剛認識您,您對我都已經很重要了!」她含著淚跑出去,心情平復後回來,向患者道歉。鮑比眨著僅剩的左眼對她說:
「謝謝。」
治療師笑了。鮑比的OS(畫外音)下結論:「女人一點都不複雜啊。(Pas compliquées, les femmes !)」
簡單一個景,觀眾看到鮑比中風後表達的方式,畫外音裡鮑比活潑的個性。鮑比的身體受困,但鮑比的靈魂在偷笑。
整部電影裡一直有兩個鮑比,一個是被病魔禁錮的鮑比,全身癱瘓,歪著嘴,瞪著眼睛,不能言語,失去功能的右眼被縫起來;一個是留在肉體裡的鮑比靈魂,奮力地保住一線生機。
中風前的鮑比本來只有一個,不需要靠OS來表達;那是1995年以前,鮑比當時是時尚雜誌 Elle的總編輯,風流倜儻,開朗健談。然而,1995年底,44歲的他突然腦幹中風,全身只剩下左眼肌肉還能作用。然而,失去身體控制能力的鮑比,心靈卻格外清醒。鮑比在語言治療師和出版社助理人的協助下,靠著眨動左眼,一個字母一個字母地「眼述」這本一百多頁的回憶錄。出書後二天,作者便衰竭而亡。
由於鮑比不能做出什麼肢體動作,因此電影的視角幾乎都是從鮑比的眼睛看出去的,代表著他的觀點。一開始,從昏迷醒過來的鮑比還不知道發生什麼事,直到他不斷地「叫喊」,醫護人員卻聽不見,他才發現事情大條了。
鮑比的畫外音和在他周遭來去人物間「對應」的反差,是【潛水鐘】深具幽默感的部分。我沒看過鮑比的原著,但是從他對周遭事物,尤其是對周遭美女的畫外音評論來看,鮑比給人的感覺,是一個感情世界豐富,風流倜儻的巴黎男士。例如語言治療師和另一位護理人員雙雙出現在他面前時,攝影機先照兩位美女的臉,又往下飄到胸部的位置,此時他的畫外音說:「我在天堂嗎?」又如某天電話公司的人來裝電話,問語言治療師是鮑比要用嗎?其中一個人說:「他不能說話怎麼用?難不成打匿名電話?」然後兩個工人就哈哈大笑,這時鮑比的畫外音也跟著呵呵呵的笑起來,只有語言治療師罵他們開這種玩笑很沒良心。語畢,鮑比評論:「亨莉葉特(治療師的名字),妳真沒幽默感。」
這是電影趣味的地方。
另外會讓人落淚的,則是他和父親之間親情的描述。從他幫父親刮鬍子時,父親對他說以他為豪,到後來父親打電話給已經中風的他,因為眨眼拼字的速度慢,父親難過又情急,匆匆跟他道賀生日快樂就掛上電話,而後大哭。
鮑比描述自己的孤獨,身為病人最怕星期日,沒有訪客,沒有按摩師,語言治療師,也沒有出版社助理,醫療人員只剩最基本的成員。我們看到他因為視角有限,別人一不注意就會走出他的視線,或是拼得太快而變成自說自話。也看到沒有勇氣來探病的現任女友,不得不靠著前妻傳話的難堪,前妻和鮑比的尷尬,還有鮑比一直等著她來的心意。
【潛水鐘與蝴蝶】是鮑比寫給生命的情書和遺書。他雖然希望復原,但是他終於沒有走出讓他窒息的潛水鐘。從他說過「想去死」之後,他「決定不再抱怨」。而觀眾就在鮑比對過去的追想以及生存的掙扎中,看到他對生命的眷戀,而導演將這份眷戀透過笑中帶淚的方式表現出來,我覺得是真摯感人的。我喜歡飾演鮑比的法國演員Mathieu Amalric的聲音,逗趣時有爽朗,誦讀文本時有溫暖與莊嚴。在這部大半靠聲音表演的作品裡,他的聲音有種讓人喜歡的成分。
拙琴,20/0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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