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簽名會敗興而歸之後,雖然知道不是Amelie的錯,但不免感到失望。當時Amelie從房間裡出來和大家致歉、道別時,和我只隔了幾公分不到的距離,但她自始至終沒看到我,真的只能用擦身而過來形容。
當晚,心情平復之後,我試著用理性的筆調寫信給她,陳述那個週六失望的經歷,並表示因生活繁忙,交通不便,以後不會再參加類似的簽名會了。隔週一,我便寄出那封信。隨後幾天,當我在網路上讀到有人質疑,在信中熱情友善的Amelie,和在現實生活中的Amelie,是否有些差距時,內心不禁有點動搖:難道信裡面的她,並沒有我以為的那麼誠懇嗎?
爾後在生活上遭到一些令人煩心的小事。捶胸頓足,破口大罵的暴風時刻過去,正在低頭懊惱的時候,我收到的她的回信;是一封和以前一樣逸趣橫生,可以想見下筆人性情的文字:
「謝謝您充滿理解的來信!實在非常抱歉讓您白跑一趟;您為了我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對不起!但是您的信這麼美,這麼人性,我幾乎要為了自己犯的錯誤感到高興。是這樣的:我寄了同樣的邀請卡給另一個女友,誠心的相信當天來的人會比較少。她也和您一樣沒法見到我。今天早上,她的信和您的信同時寄到我手中。她的信很惡毒,指控我冷漠、操縱。這實在太無理了,看得我想哭。幸好,在這封信之後,我讀到您的信,一封表達真實友誼的好信。您知道我要怎麼做嗎?我要把您的信影印一份寄給她,讓她知道什麼是友誼(拙琴註:看到這邊,爆出第一個笑聲)。請放心,我不會給她您的姓名住址,但我認為她需要您的人性典範(拙琴:呃,承受不起)。希望您同意我的決定(我會把她的信也寄還給她,讓她比對)(拙琴:哈哈哈!!!)。
您不再參加簽名會的決定,我完全能理解。其實,您的友誼不需要這些!信件,尤其是您的信,就是最美好的見面場所。(歐賣尬,反而受寵若驚了。)」
「信件是最美好的見面場所」,我喜歡這個說法,情緒和思想似乎有了一個從容自在的抒發管道。
回想第一次和她見面時,是一個偶然的機緣。那天我到她所屬的出版社查資料,離去時見到一個長髮女子,我知道那就是Amelie。我開口向她問好,她看著我,素不相識,有點詫異的回了一聲「bonjour」;這就是我和她的初見面。那時候她剛出了「管子的玄想」,前一年獲得了法蘭西學院大獎,已經是非常成功的作家。
後來,我還曾經和她見過兩次面,講了幾句話,但隨著她文學事業的成功,仰慕者越來越多,簽名會隊伍的長度越排越驚人,等待越來越漫長,和她見面的機會也就變得越來越遙不可及。即便好不容易見到她的人,因為後面枯等的人實在太多,也無法多聊一會。她的簽名會人潮會如此源源不絕,我認為和她個人的特質有很大關係。第一,她是極少數會回覆讀者來信的作家。絕大多數的信,只要是善意的,她都會回。而且如果她願意,可能在一星期內讀者就會收到回信。不只是寫信,有時她甚至會打電話。和某些聯繫頻繁的讀者,甚至會發展出近似一般朋友的關係。我說「近似」是因為普通朋友並不會光藉著通信來聯絡感情,也不會在簽名會才見面,更不會在見面時僅寥寥數語。但是作家和(某些)讀者之間見面時會互相親吻為禮的,應該很少見才是。
她有一種人格特質,使她熠熠發光,吸引人們在她四周環繞。她寫給讀者的信通常都非常簡短(至少給我的是這樣),但是它稀罕(現在電子郵件發達,寫信的人越來越少,若是作家寫給讀者的信就更少),而且文字雖少,內容卻有趣,可看得出寫信的人鮮明的個性。很多人談到她時,都能舉出一兩個「感動、印象深刻」的經驗。她的信,在她的作品之外,也擁有一種力量,進一步拉近讀者和她之間的心理距離。
她是如此受人歡迎,相對地,引起不滿聲音時,回應也特別激烈。在網路上,有時只是一點小小的不滿,或僅僅是一個理性的反對意見,都會引來雪片般的韃伐之聲,最後經常搞得烏煙瘴氣。在那個週六的經驗之後,我認為她已經對讀者表現出最大程度的誠意,然而想見她的人實在太多,她無力照顧到每一個人的個別需求。而往往就是在讀者自覺遭到冷落的過程中,埋下了怨恨的種子。這也算是一種由愛生恨吧。
而我,我很樂意只和她在「最理想的見面場所」相遇。沒有時間空間的限制,只剩下心靈的對話。身體太累贅了,用文字代勞吧。往後要見面,大概只能指望偶遇了。
拙琴,03/10/04
圖片:Amelie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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