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倫失蹤了好幾天了。這些日子他的家人四處的尋找,手機不時的會傳來那些急促緊張的擔憂詢問。而我們這個偶而喝酒的小圈子,竟然也謠傳起羅倫跟著地下情人私奔、他跑去深山剃度當和尚的揶揄;僅此而已,再多的我們不多想,說白一些,是不敢去想……就當羅倫出差、旅行去了吧!而這似乎成了彼此間共同的默契。
我不曉得羅倫去哪了,只知道羅倫和我們見面的最後那個下午,他有些沮喪。他同我抱怨生活太過於平凡,工作、陪伴家人的規律外,少了一份轟轟烈烈,他說失去了一種生活的意義,在生命的旅程中亂了方針……彷彿在大海裡迷途,他不知道自己還能撐過多少暴風雨的侵襲,也許幾個浪打來,整稍船就解體了。
這些顯然是羅倫留給我們最後的一點蛛絲馬跡,在回想的過程中,我甚至不敢去擷取他推開門離去的那個畫面;現在想起來,他的微笑裡似乎多了一抹慘澹的憂鬱,那份無奈還添了些崩潰前的疲憊。
和羅倫認識將近十年,一直以來他都善良樂觀,也從來也沒看見他愁眉困窘這麼長一段時間。我腦袋裡旋繞著一個念頭,大概因為羅倫是個小說家吧!寫作者的生活與思考始終都不是我所能理解的。在交談中,羅倫會突然發怔好一會兒,才微笑的道出前不久交談中的某段話、或是剛看見的某個畫面;一直撞擊他心扉的,除了靈感,似乎還包含著一種混沌的疑惑。
他用文字表述自己的理念,建構多從來不曾仔細思考的想法。羅倫告訴我「愛」的真義;羅倫告訴我面對生命的態度;他要我找尋自我的價值;羅倫是一個生活的導師,他叫我樂觀,要我勇敢面對人生;只是,他從來沒跟我說該怎麼走。
「我只能跟你討論態度,卻無法告訴你哪一條路是最棒的。因為連我有時候也會在生命裡迷途,我告訴自己樂觀,自然有勇氣安然度過眼前的浪。可是生命卻總連續打來幾個驚滔駭浪,那速度,經常比告訴自己要樂觀的短暫還來得倉促,我只有緊緊抓著船板,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我會因為疲累而鬆手,被捲來的海水吞噬。」某天,羅倫是這麼說的。他說寫劇本,自己可以選擇悲劇喜劇;但上帝這個導演,要我寫什麼,我無法選擇,只能用心的扮演編劇的角色。
或許,這樣的多愁善感是創作者的悲哀吧!前不久的某個夜晚,羅倫在電話裡談到創作,他突然頓了頓,然後彷若在講一件黯淡的經歷,他說:當他無法消化堆積腦裡這些靈感時,終究會被這些想像給反噬。
是這樣的嗎?
我靜默了。這樣的思忖在我這般平凡的工程師耳裡是前所未聞的;反噬,我除了想到白血球之外,腦裡竄出來的就只有撒旦了,導羅倫這齣戲的,不是上帝。顯然羅倫和魔鬼做了一場交易;完美像是一條鋼絲,當失去了走在上頭的勇氣,隨時有墜毀的擔憂,梗在喉嚨裡……
如果把羅倫出版的成功與魔鬼掛鉤畫上等號,在週刊小報上應該可以賣一筆錢;就像小報裡時常把女藝人的起落和養小鬼,跟種種的法術蠱物相連……羅倫不會這麼傻的,他只是一時無法跨越另一個創作顛峰,只要稍作休息,補充想像力,即可以征服橫在眼前的山峰。
我永遠記得羅倫出版的第一本書,得到了第一個文學獎項時的意氣風發。藝文圈裡,不時有名人前輩對他這樣一個新創作者的誕生感到欣慰,他會是下一個時代的代表;大家都這樣覺得,沒有人會反對。
羅倫這個人溫倫儒雅,舉手投足間總是有一種文人的氣質流露。跟在銀行裏工作的夏瑟,滿腦子的數字跟一身銅臭比起來是看起來舒服多了。我和羅倫不只一次在夏瑟面前揶揄這些金融人員的狡獪;羅倫更直接的說,「比起任何行業,金融人員最不值得信任。」
只是,有著再多架築文字的理想,背負著太多的期待,羅倫終究是要爲三斗米折腰,除了擔任編輯的薪資外,偶而寫稿,以及負責了幾個報社專欄的稿件。他說,餓不死,勉勉強強夠養家糊口……;他或許看的很開,桌上攤開的合照裡,笑容依舊,有著一種放手的灑脫……我深信他只是去旅行罷了。
盯著亮晃晃的電視,警察在山邊找到了羅倫的車,隔著畫面,是羅倫開的那台從二手市場買回來的喜美轎車,那是一個蔓著草叢的報廢工地,平常人跡罕至,傳遞過來的似乎不是一個好的消息。我不敢去想像結果,只是隨手拾起羅倫那本暢銷的小說。
望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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