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綠蒂死了,我住進她的房子。大房間掛著塑膠玫瑰花,浴帽發出濃濃刺鼻的味道,杯盤沒有一樣相同,她想生五個孩子,想每年環遊世界……我不認識她,但在死亡的當下,她的靈魂撞進我的生活。
我從夏綠蒂的窗口看見艾伯特,從浴室的排水孔聽見他的笑聲,貼在廚房的牆上聽見他的呼吸,他每天彈相同的曲子,對我說愛慾的故事,但從不對我說關於他自己。
我決定相信艾伯特,但做了一個疼痛的夢,我被啜泣吵醒,才發現那是自己的哭聲,在扭曲和撕裂之間,曾經讓我誤解,讓我擁抱,讓我注視,讓我帶著笑容說話的他,消失了……
德國新生代女作家翹楚茱莉亞˙法藍克,以冷靜細膩之筆,風格率直刻劃三角關係的情慾和死亡。大膽挑戰愛情與人性的界線。
我拿起背包和鑰匙,跑下樓梯,往前庭走去。
正當我打開腳踏車的鎖時,發現前輪竟然已經消氣了。我轉頭看著其他的腳踏車,看看是否有人把打氣筒留在這邊,還好我在一輛淑女車旁看到了打氣筒。心想,說不定這個打氣筒就是夏綠蒂的。我試著替腳踏車的輪子打氣。不過,輪子卻一點都沒膨脹,還是軟趴趴的,沒什麼變化。突然間,一雙綁著亮線的褐色精美皮鞋出現在我的視覺範圍內,我這才抬起頭來看著那個不速之客。
「怎麼啦?」他說著。
「怎麼了,」我強壓住自己心中的狂喜,還有灌氣灌不進去的沮喪。
「妳好像也參加了夏綠蒂的喪禮。」
「沒錯,」我站了起來,並且注視著他的雙唇,往後退了一步,差點就被自己放在腳踏車旁的背包絆倒。我真的得走了,我看著手錶,驚訝地喘著氣。
「我得趕時間了。」我搜尋地看著四周說著。「我想,我得趕緊坐計程車出門,因為腳踏車已經壞掉了。」
「妳要不要先騎我的車?」
「你不需要用車嗎?」
「不需要,妳可以先騎走。」
「我大約在九點的時候才會回來。」
「今天晚上嗎?沒問題,」他從口袋中拿出一串鑰匙,打開腳踏車的鎖,並把鑰匙交給我。他看了看我的胸部,或許只是看著我的衣服,我彎下身來,拿起背包背在肩上,跟著他走,因為他的腳踏車鎖在紫丁香花叢後方的停車場那兒。
「妳覺得冷嗎?」他問著並且暗示著我那裸露的肩膀。其實,我很確定雖然現在是清晨,沒陽光的地方還會有些涼意,但是今天的天氣應該會很溫暖。通常在清晨的時候,太陽照不到前院,只會照到前院東邊的閣樓處,那邊的陽光總是會牢牢地抓著窗戶,抓著那鄰家少女和她母親的屋子。我再度看著他。
「不冷,如果會冷的話,我還有衣服穿。」
他將腳踏車推過庭院交給了我,並且替我打開前院的門,對我說「再見」。
他車子上的座墊太高,上頭的橫槓讓我還必須把衣服捲到腳邊才行。此外,座墊也很溼。我必須把雙腳伸直,用腳尖才能踏得到腳踏墊子。座墊也硬得不得了。我之前堅稱自己絕對不會冷,讓我現在感覺到有些生氣。我問著自己,不知他是否也願意把毛衣貢獻給我。他對我說話的方式,彷彿我們已經認識了很久。其實我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名字,也絕對相信他必定也不知道我叫什麼,但他卻將腳踏車借給了我,或許他現在正忙著繼續彈著鋼琴。我那藍色的衣服在這坑坑洞洞的地區飄動著。他到底為什麼到前院來呢?拿郵件嗎,也太早,而且他也不用到前院來拿;倒垃圾的話,他也沒帶任何垃圾在身邊。還是他根本就是因為看見我,想和我碰碰面所以才這麼做?難道他之前就像我觀察他一樣,一直觀察著我嗎?我真的想不起來,他到底是何時停止彈奏鋼琴。但是,只要我願意,就可以繼續聽到那聲音。不是汽車的聲音、也不是交通的聲音,而是他玩把戲的聲音。太陽漸漸地升高了,這讓我不像先前那麼冷,或許還是會有一點冷,但是,那是因為衣服質料帶來的寒意。我思索著他可能的名字,到底哪個名字會比較適合他呢?我想是比較陰沉的名字,比如說馬丁或者是馬克斯米安,或者他的名字是屬於惹人厭的那一種類型呢?韋特就是一個令人討厭的名字,凱文也一樣。我得好好注意路上的車子。前面來了一輛金龜車。在經歷過夏綠蒂的事件後,我學習到,千萬不可以在紅燈的時候,穿越十字路口旁的號誌燈,不過,我也常常不遵守規定,無法克制且習慣性地把車子騎到街道上。左邊還有一輛腳踏車,說真的,這些腳踏車真的都很過分,他們總是儘可能地超過路人,或是橫越馬路,彷彿那兒根本就沒有任何人存在似的。
到現在我的運氣都還算不錯,只有幾個路人對我吼叫著:是紅燈啊!他們大聲地對著紅燈處喊著。這樣喊還算客氣的,還有更不客氣的舉動就是,他們會試著用腳踹輪子,或是用一個物品穿進腳踏車的輪軸之間。有一回遇到一個中年人把我從腳踏車上推下來,就只因為我逆向行駛,激怒了他。他的道德意識很明顯,甚至當我因為受傷而抓著自己那彎曲的膝蓋時,他還大大地嘲笑了我一番。他根本就不願意去注意我的褲子已經扯裂了,只是一味地笑著。我想,看到我的膝蓋離地更近一些,對他來說是一件很愉悅的事。還好,今天沒人擋在路上,也沒人大聲喊叫。說不定是因為他們對我那雙赤裸裸的雙腳感到驚訝吧!我問著自己,不知那男子是否是鋼琴家。腦中又再度想起那輛紅色的福特轎車,也決定相信他根本就不是那位駕駛。因為在我眼中,這樣的腳踏車與一輛小小福特車根本就八竿子打不著邊。就算那輛肇事車就是一輛福特車,或是其他任何一種日本品牌的車,就像我已經說過的,我也無法辨認得那麼清楚。
晚上的時候,我按了他的門鈴。他隔了好久才來開門。我聽到啪嗒的開鎖聲,他大概開了兩道鎖吧,甚至是三道鎖,而門也只開了一道小縫。門縫後只露出他的半張臉,至於身體則完全藏在門後,右手放在屋內的門把上,左手則是放在門的上方。如此他的手臂就完全橫放在我倆的中間。
「喔,是妳喔。」
「是啊,我想把腳踏車的鑰匙還給你。真的謝謝你。」
「不用客氣。」放在門上的那隻手滑到與他的臉同高的地方。他的手肘瘦弱地橫在我們的中間。我考慮著,應該說些什麼,才不會讓自己得很快地離開這裡,至少我現在很清楚,我整天都高興著能夠再度看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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