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山
太皮
廣東話中的“行山”,若以其他詞語替代,似乎均未能傳達當中的神髓。說“登山”嗎?涉及一個由低到高的過程,並非所有情景都適用;說“爬山”?那有點辛苦及危險了;若硬生生將之變成“書面語”,寫成“走山”或“逛山”,就更加不倫不類。
與“飲早茶”一樣,廣東話中的“行山”有其獨特意涵,一般是指那種較輕鬆的,在有一定海拔高度處進行的、以紓緩身心為主的帶氧運動。在粵語圈中,飲早茶指的幾乎是同一個情景:早上在茶樓裡來個一盅兩件,手執一份報紙,友儕家人間歡聲笑語。
“行山”就不同了,在廣東和香港行山,矮則幾十米,高則可以行成海拔一千米以上,而澳門呢?最高的疊石塘山也未達到海拔兩百米,而且幾乎每座山都開闢了步行徑,步行徑入口周圍更有泊車區。可以說,澳門的山,真係得個行字。當然,也有一些辦法是可以“登”的,如果你負重二十公斤,由黑沙一邊循石面盆古道,經好漢坡登頂疊石塘山,也能達到鍛煉的效果,只是“路況”十分良好,沒有任何披荊斬棘或手腳並用的需要。
由於就腳,我行山的地方多為疊石塘山。疊石塘山由早到晚不乏行山者,尤其早上是很熱鬧的,故我多數選擇錯峰出行,接近中午或在下午才行,為的是免卻與人頻繁地打招呼。大部分行山者都很有禮貌,偏偏我是一個比較粗魯的人,好少主動同其他行山者打招呼,別人對我講聲“早晨”,我才會有所回應,其餘時間放空,或許感到自己灰頭土臉不想與他人有眼神接觸。
我行山的時程有長有短,也有不同目的,有時為了鍛煉,負重重複爬坡,有時則是徒步單純消耗一下,沿途欣賞鳥語花香、奇岩怪石。疊石塘山雖佔了路環島的大部分,但只是一座小山,山小,內裡卻也蘊藏了不少有趣物事,百看不厭。
登山客間有句說話叫“走路不看景,看景不走路”,說的是山路崎嶇,若你貪看景物,隨時腳下一空,墮下懸崖。雖然澳門的山得個“行”字,但這句話也可適用,謹慎一點不是壞事。
在澳門的山可以看甚麼呢?如果要看雲景或巍峨的山景,那自然是沒有的。不過,小城的山也不是一無是處,有趣的石景可謂比目皆是,張卓夫的《澳門半島石景》及《澳門海島石景》多有介紹,我這裡就不貽笑大方了。
我想說的是,在“天鴿”和“山竹”兩個超強颱風過後,部分原本鬱鬱葱葱的山林遭到破壞,顯出了原本的面貌。以疊石塘山為例,能夠看到堅硬的石壁和點綴在其上的岩石蛋,而未來經過山林復育,也可能再難一窺全貌。
這些連綿的花崗岩石在中國土地上多的是,以西嶽華山為代表,為一整“塊”龐大的花崗岩,佔地約一百五十平方公里,經風化後形成絕壁千仞,四面如削的獨特地貌。澳門的花崗岩山體自然是小巫見大巫了,大多岩石已風化成沙泥,且只停留在有趣的層次而沒有提升成人文景色,要說有甚麼特別,就只能說這是我生活和成長的城市裡一片桃花源,是我自己覺得她特別而已。
在疊石塘山變得稍為光禿後,我尤喜歡在山南的步行徑,隔着石面盆古道的山谷眺望山北的山坡。可以看到岩石蛋滾下的趨勢,感嘆小小的澳門,也能一窺地質變更的神奇。
行山徑主要是選風化段開闢,路邊的風化岩壁可看到岩石結構的殘餘,例如石英碎粒和石英岩脈,而在九澳一帶,有時也可發現黑雲母風化後仍維持片層狀態。這些在別人眼中平常不過的事物,卻帶給我這個中年漢在發掘生活樂趣時一些小興奮。
除了石頭,在澳門行山還可看到幾乎一望無際的海景。在疊石塘山向南眺望,會見到海的多變,或在艷陽底下波光粼粼,或在霧靄之中水天一色,有時承受雲層間射下來的“佛光”或“耶穌光”,有時被大船駛過現出一道水痕,令人錯覺那是一條河流。我每一次看的海都是那個海,每一次都感到愜意。
尋常的山還有大量尋常物事,例如樹木。作為一個“五穀不分”的人,我對樹木的認知度偏低,除一些易於識別的如榕樹、樟樹、松樹和羊蹄甲等,一般不能分清“邊棵打邊棵”,可喜的是春夏花開或秋冬葉紅,哪怕我記不牢樹木的名稱,美景卻能深印腦海。
有樹木自然離不開鳥兒。我不知道是自己沒有留意,還是珠海山林面積與鳥類數量反比較大,印象中在當地的山較少聽到鳥兒鳴叫,在澳門則不然,漫步山中,鳥兒歡唱伴隨。在疊石塘山最常見的鳥類是白頭翁、斑鳩、豬屎渣和畫眉等。我養過白頭翁,喜歡模仿牠們的聲音吹口哨,一吹,樹頂便傳來此起彼伏的和鳴。
斑鳩和畫眉喜歡鑽進樹叢,有時聽到悉率之聲,猜想就是牠們了,然而黑影一閃,才發現那是松鼠發出的,牠轉瞬跑到一棵樹上,又跳到另一棵樹上去。山上的溫血動物還有可憐的流浪狗,見到人就跑。涼血動物有蛇和蜥蜴等,我少碰見。
要說何種生物山上最多,當然是昆蟲無疑。蝴蝶好像一年四季都有,在春季花期最多,不至於漫山遍野,卻也可體現“蝴蝶谷”的名副其實;夏天有蟬,除平地常見的熊蟬外,還有像蝴蝶一樣飛舞的黃點斑蟬;秋天時蜻蜓群起而出,在水源附近。加入本地的昆蟲知識網上群組,還會發現很多未見過的品種。
澳門山小,可是行山的樂趣也不是一兩千字就能說完。隨着季節變更,每回上山都有不同的發現,但其實,有時在山上,我也沒有過分刻意尋求甚麼,只是享受午後寧靜如凝固的空氣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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