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皮的故事
作者:廖子馨
寫太皮,讓我覺得很輕鬆,不論是寫他的人還是寫他的文,都有很多地方可以下筆,內容之豐盛,如同他厚碩的身型。
在太皮成為作家之前的long long ago,我們曾有頻密的書信往來。那一年的秋天開始,太皮經常來信,話多的時候,一寫就是三四頁紙!我們熱烈談論小說創作的問題。當年,他應該就讀蘇州大學二年級吧,有一天給小說版編輯寄了一封信,做了一番自我介紹,然後詢問能不能投稿刊登連載小說?大意是,他特別想把一個少年成長的故事寫下來,同時坦誠自己是個窮困的澳門學生,想賺點稿酬改善他拮据的生活。
他直率的表訴充滿真摯感,而那個年代願意考到內陸大學的港澳生,不管成績如何,至少屬於有個人思想的年輕人;我很快就回了信,語加鼓勵,並說明他要提交小說大綱,至少要先寫十集八集讓我看看文字的功底、講故事的能耐。沒多久,真的就收到他寄來的一大包郵件,八百字一集的連寫了三十集!這就是太皮的處女作《草之狗》。
小說的文字不算突出,但樸拙、直接,有一種感染力;故事也不算奇情,可是好看,能打動人心;看得出用心的架構佈局,不過說不上匠心獨運。這麼多年過去了,我還清楚記得當年讀這疊文稿的心情:感動,欣喜。作為編輯,最開心最興奮的事情,莫過於遇到一個喜歡寫作、假以時日能磨成玉的文學愛好者。
當年,小說版刊登不少本土著名作家如魯茂、周桐的連載作品;年輕作家中的寂然和梁淑淇也開始成長起來,倆人在創作技巧上努力探索,屢見佳作,具一定的知名度了。但讀《草之狗》的時候,我還是十分喜歡屬於大學生的質樸文字,沒有太多修飾的感情書寫。太皮開始將逐步完成的小說二十集、三十集的郵寄過來,例必附上一封長信,圍繞著這部小說的故事和人物,談了許多小說之外的內容和他的解讀;然後,漸多地談到他的大學生活,一些青年的苦惱和悵惘。
後來,寒假暑假他回來打短期工賺取生活費時,我們時有見面。第一次就在荷蘭園二馬路小巷裡的泰國餐小攤檔吃宵夜。喝了幾瓶啤酒,太皮還是不太說話,羞澀的大學生或許把他想說的都寫到書信裡了。接近畢業那年吧,太皮經歷了一場愛情波折──這件事磨練了他,他的思想情感開枝散葉,好多年後長成一棵大樹,結滿豐饒的作品。
從蘇州回歸澳門後,沒幾年他卻變成一個憤怒青年,常常在博客裡罵娘。無論那篇博文寫得如何生鬼有趣,最後他都會以“仆街”作結。他的文字裡充滿怨憤和焦躁,對工作對生活對自己的人生,全是怨。全世界都對不起他,他那麼努力、那麼日夜忙碌,依然工作不如意,感情沒有著落。
他的怨天尤人的確有點討厭,令人擔憂,如果他一直沉淪在怨懟的情緒裡,一個文學青年就算玩完了,心裡不免嘀咕著:“這傢伙一定要有個女人才會正常過來。”終於,有一個女子打救了太皮!找到另一半的太皮,迅速歸位,開始安分了。他努力的寫作,水平突飛猛進,讓我們讀到寫得愈來愈好的小說,以及這本散文集。
上面關於太皮故事的陳訴,其實是我從他的書信和他的小說世界梳理出來的。因為太皮的創作都來源於生活,即便是虛構的故事,都有真實的藍本。我為甚麼會知道他受過一場愛情的折磨?那段戀情發芽期間,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給我寫過信了;我是從他後來的文學作品中,讀到當年的蛛絲馬跡,通過他的作品,我重構出他那幾年的生活。那場一開始便註定沒有結局的愛情,誘導他在一部小說中細緻地還原了動人的情節。有興趣的讀者,不妨去買下太皮的幾本小說,用心查找。(太皮太太,如今他只愛妳一個,請相信我。他將逝去的愛情寫出來,除了完成紀錄和紀念,也是為了永遠的埋葬。)
如果說,從太皮小說中撥開虛的部分,就能看到他真實的生活軌跡的話,那麼,讀散文集《夜遊人》則一目瞭然:一個在澳門木屋區成長的窮小子,如何直面現實的種種,看待自己人生裡的悲喜。他的成長歷程裡遇到的人和事,屬於好玩有趣的真不少,但我只想提一點,就是關於窮苦、關於低下階層的書寫。不少人寫貧苦,總偏於煽情,先感動自己,但未必能觸動旁人的心,而太皮的可貴,在於他豁然的心態直面各類窮困,有他自己的,有其他低層市民的,態度真實而不作,時常讓人讀得眼泛淚光,同時對這些在貧苦邊緣求存的人有了敬意。
這本散文集輯錄的大多是《澳門日報 · 新園地》裡太皮的專欄文章,也就是他安分後寫的東西。非常好,太皮的身心已經安穩地躺在女人和文學的懷中了。
(本篇為太皮散文集《夜遊人》(澳門日報出版,2016年)的序言之一,原刊於2016年3月20日澳門日報,作者為澳門知名作家、澳門日報副總編輯、澳門筆會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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