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米羅基金會，我們散步到爛芭樂大道u。
「你們覺得一天中，什麼最重要？」
「吃！」J毫不考慮的說。
P也斬釘截鐵的回答。「吃。」
「嗯，我也覺得是吃，沒得吃，什麼都不行！」R也同意。
所以，一天要吃三餐。如果要巨細靡遺描述我們旅行中“一整天”的行程，可以發現大半的時間我們都在找吃的。除了找正常的三餐外，
還要找水，補充水分。
找水果，補充維他命C，促進代謝。
找咖啡，精神補給。
找麵包店，補貼宵夜。
這就是生活，旅行中的生活。
跟平常的生活沒二樣，都要吃，只是更真實了些。
旅行，純粹是一種很根本的生命經驗。這點我是從遊伴J身上學到的。我第一次遇到像J這麼重吃的遊伴，以前的遊伴都跟我一樣好養，萬國食品來者不拒，不好吃也嚥得下去。可J太有個性，太鹹太油都不行，太硬太軟都要挑剔，沒米沒肉更是要命。怎麼辦？我們都很明白她現在不滿的程度已經到了高潮，這點在回國後我們檢查照片時得證。
沒錯！這段在巴塞隆納的日子，她的確面目猙獰。
嘴，除了吃，就是講。身在國外，這二個功能都吃虌。嘴巴的效果通常變成配樂，溝通的重點轉移到表情和圖片。在國內你天天伶牙利嘴，出國你就天天閉嘴。但就算如此，日子還是照過。話少講點，對日子影響並不大。旅行中，問題就算不用講的，仍可解決。只需要一點創意，外加想像力。當你發問時，需要創意。當你要理解對方答案時，需要想像力。換個方式，日子照過。在旅行中，你沒有怕的機會，為了繼續走下去，連想要怕一下的時間都沒有。但如果在台灣，我可以隨時躲起來，躲在棉被裡、躲到你懷裡、躲進公園裡，我可以很輕易的讓自己怕很久，隨時可以停頓不前，允許自己滯礙。
紅色之旅幸而有J的臭臉，讓我深深體會到，旅行是一種生命經驗的重新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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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爛芭樂大道，這觀光大街的底端靠海，海風吹來清爽舒服，可惜爛芭樂大道的街頭藝人很恐怖。他們會故意丟彩球給你，故意被你接到，結果你就被纏著被迫給錢。我們清楚地看見這一幕，故意閃得很遠，千萬別讓球飛到自己眼前，因為身體會自動反應去接，那就很糗。也因這樣，這一條街的景致已被破壞殆盡。我在塞維亞蛇街看到的流浪藝人，他們是順隨自然地，邊工作、邊生活著。在爛芭樂大道上的街頭藝人做的是：觀光事業。街頭藝人也算是一種工作，不過，看來這種工作，也是有性質區分的。我們閃到街邊，我的眼光仍留在那些藝人身上，腦袋裡打轉著街頭藝人的工作性質，他們是在流浪中工作呢？還是在工作中流浪？
我想大家都同意，旅行中最吸引人的就是它所沒有的。
旅行中，沒有工作。但有生活。
反觀不旅行中的日子，有工作，沒有生活。也許每個人的狀況不同，不過，至少我們四人的狀況雷同，才會一起出走。對平常的日子而言，工作是比較吸引人的，我們也好似是被這麼教大的。旅行會流行，不是沒有原因。因為人需要平衡點。工作太多忘了生活時，就要丟下工作去找生活，讓心情靠邊站，平衡一下，換個口感。就像去喝一口咖啡，因為需要不一樣的機會。不管是要變得簡單，還是複雜，反正就是要：不一樣！同樣的日子一直累積會壓斷翹翹板，所以需要出走到另一端去平衡。但我們也不可能永遠待在翹翹板這邊，我們不可能一直留在西班牙旅行，有一天我們還是要回台灣，又回到翹翹板的另一端去。怎麼辦？要永遠這樣來來回回嗎？出國，回國，又出國。這樣玩下去，可能沒完沒了？怎麼賺都不夠花的！難道沒有平衡點嗎？
紅色之旅進入後半段，已經開始消化不良。走過這麼多地方，看過這麼多東西，處理那麼多問題，卻短短才過十八天。所有發生的事通通塞在一起，有點像我們的三餐，有時餓得要死，有時又吃得太撐，亂七八糟，反正先吃進去再說。目前也只能這樣，誰知道下回來西班牙是哪輩子的事？我們都是窮上班族，賺一張機票要省吃儉用好幾個月，我們沒命說：「沒關係，下次還有機會來！」開什麼玩笑！下次有錢買機票，怎麼可以再玩同樣的地方？地球這麼精彩，我們怎能老玩重複的把戲？來一次，就要玩夠精彩，才有活在當下的精神！什麼叫下次還有機會？那就表示這次活得不夠乾淨！才需要下一次。下一次，很可能就是下輩子。這輩子玩得不徹底，下輩子就重修。難怪輪迴這麼好用，問題沒被解決，被滯礙很多世，重新學。就像辛苦賺的錢，要再玩一樣的地方。我們才不幹這種白工！我們不覺得背著問題，躲到山裡唸經就能解決。我們寧可選擇踏遍千山萬水，慢慢走著瞧。
所以現在，我們繼續在爛芭樂大道上努力走著，繼續找吃的，反正先吃下去，等待機會，再慢慢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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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國後，我將自己停留在一段很長的空白期。像待在沙漠裡面，繼續想爛芭樂大道上的平衡問題，因為我又即將開始面對工作。事實上，不是每次旅行回來，都有這種停留在沙漠裡，快枯死的感覺。記得上次有這種感覺時，是從奧地利學琴回來的時候。
那年，我們一群人去學爵士鋼琴，老師早上教，所有學生下午都進個人琴房拼命練。琴房之漂亮，每個人都哇哇叫！雙層窗門隔音，挑高琴房，史坦威平台鋼琴擺中間，每個人都莫名興奮地捉住機會練琴。而我，是唯一走出琴房，拿著電車票，一台接一台坐著發呆的那個白痴。還記得，那時領團的負責人還當著我的面說：「就你最不認真！」
是嗎？我沒多說什麼，跟翻譯的台灣留學生借了腳踏車，轉身繼續騎去公園。
老師教的東西我不是不懂，只是我懂的面向不一樣，我懂的是：老師隨便講的一個點，都夠我們回台灣練個一年，一個下午能幹嘛？不如去公園。
公園裡、這城裡，有太多我不懂的東西了！那些生活相當吸引我，我不懂他們的生活為什麼可以這樣？我坐在電車上，看見每家都有花園，主人拿著剪刀在剪花，動作好慢，慢到我坐過去又坐回來，他還修剪同一個地方。公園裡拿書的男人，安靜地坐在樹下，那男人讓我覺得好美。我故意多繞了好幾圈，我想知道他能在那裡坐多久？結果是我必需去集合吃飯了，他還在那裡。坦白說，這男人的身影比教室裡老師的身影更讓我懷念。我並沒有與他攀談一句，我只想遠遠地看著他。但這一幕，我就是無法視而不見。因為，遇上他，對我來說真的有原因。
我問自己：我可以拿著一本書坐在公園裡，安靜多久？
我知道很多人都會講，要安靜啊，去公園好啊，看書好啊，這種感覺很好，好棒！有空我也希望自己可以這樣。說，人人都會；真的，有嘴的人都會說。可是，有沒有人真把這三個連在一起做？“安靜地，坐在公園裡，看書。”真正做過的，請舉手？
有些事大家都會說，但等我真正到公園裡實習時，告訴你，我沒碰過一個，到現在都沒有。
有些事大家都在說，等到我真的去做時，卻發現沒有一個人陪我。
不過，不能怪誰。因為，說來簡單的事，做來真的很難。
我承認，我被制約訓練過，有潛在性的不安動作，習慣性煩燥，要擺脫一切想法，靜下來乖乖坐著，真的很難。坐在樹下也許容易，但要在樹下坐出一種氣氛就不容易。
我的經驗是，這個動作，“安靜地，坐在公園裡，看書。”這個動作，我整整練了三年。這還包括，坐在公園裡看二個小時的書，可以把心練到，不會讓自己感到內疚。因為下午四點這段時間，所有親朋好友都在拼命賺錢，園區的同學甚至加班到九點，你怎麼能安心坐在公園裡看書？任誰看了都會覺得你不正常！沒前途！不長進！
怎麼辦？沒想到連坐在公園看書，還要學會面對沒有人懂的寂寞！很容易嗎？這是沒意義的行為嗎？
問題是，為什麼奧地利那個帥哥就可以？我可不認為我會被一個白痴吸引。那種感覺就是好，就是舒服，就是吸引我靠近。這算一種豔遇嗎？那要看你的豔遇怎麼定義？就像你要的愛是哪一種一樣？頻率相近者相遇，如此而已。
那次出國前，我有雙份工作，白天在旅行社上班，晚上在各大樂器行教琴，忙得沒日沒夜倒頭就睡，領雙份薪水，也才四萬塊錢。
回國後，我走過空白期，狠狠地砍掉一半收入，我決定要換回我的生活。所以，我用二萬塊換每天到公園散步的時間，而這一走，就是七年。而今天我又走上了爛芭樂大道，於是我明白，光在公園裡散步，一定還不夠。因為，我又出走了，又去找平衡點了。一定是某部分還沒平衡好，才有這樣的需要。但，那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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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回國後的空白期，我走在沙漠裡非常乾渴，因為我知道有問題，但卻遲遲不知道問題在哪裡？今天，我翻著紅色之旅的照片，看著J的臭臉，笑著自言自語：她的臉，真的很臭！
突然間，腦帶頓開，答案出現了：生活。
是生活的問題。生活與旅行之間，怎麼平衡？
上次我學的是，工作與生活的平衡。
而這次我要學的是：生活與旅行的平衡。
既然，旅行是為了平衡平常生活的忙碌，而旅行後，還是要回來面對工作。所以要平衡，就表示這二者不能分開，旅行與生活不可分割。
J臉上寫的一清二楚，旅行中，生活不順時，行程會受阻。吃不好，沒力氣玩。難吃，影響玩的品質。那麼反過來說，生活應該也不能和旅行分開。生活中少的是旅行中的新鮮感，少了那份“難得的意外”。旅行中“難得吃的好”，這份意外，卻是生活中反覆到爛掉的正常。
如果旅行像一天的展開，有部分早已安排，有部分等著意外來。
那反過來說，一天也要像旅行的展開，有部分是早已安排，有部分等著意外。
當一天中的工作與生活可以一比一時，還差一樣東西，就是“新鮮”的品質。在旅行時生活的品質，吃的品質變得很明顯，吃的存在價值被提高了！不旅行的日子，一杯水來得太容易了！也不需要買。可在流浪的日子，連一杯水都存在它的價值。
於是重點句來了：“讓一天中的工作和生活，在旅行的品質中展開。”
這個品質，就是意外。意外帶來新鮮、帶來活力。關於這點，目前我還在摸索，但有一個小收穫可以分享的是，我已經學會了“好好享受吃東西”這件事。聽起來，好像是本來就應該的事，很悲哀的是，這麼簡單的事，我還是用了半年，才重新學會。
爛芭樂大道中段,米羅的雨傘店招牌
那天，我們在爛芭樂大道最後找到了肯德基，對J而言，肯德基是她在西班牙，唯一吃得出笑臉的食物。當然我們共同選擇肯德基，也有特定的原因。有太多原因讓一塊雞塊變得美味，
第一：便宜，因為現在沒有家樂福支援，找餐廳一坐，不說別的，小費就省不了。
第二：有冷氣，免費讓你吹。有些餐廳還沒冷氣，因為餐廳門開著，還可能要坐外面，很熱的。
第三：隨便你高興坐多久，趴著躺著一點都不需擔心禮貌。
第四：可樂一大瓶，四個人喝不完還可以外帶。在餐廳連要杯白開水都要錢。
你看，平常在台灣吃雞塊那有這種滋味？還不是就吃下去。一樣是吃，味道為什麼差這麼多？這就是我發現的旅遊品質。於是我開始學，即使到7-11買國民便當，也要用旅行般的心情來品嚐，那要怎麼製造這種心情呢？
首先，便當一定要拿回小窩吃，先舖桌巾，舖桌巾的好處，
第一：美觀，看美的東西心情自然好。
第二：有桌巾，會逼我坐下來吃，不會站著吃，那才能爭取休息的機會。
第三：會吃得慢，因為要小心，不要弄髒了桌巾。
第四：美麗的桌巾會讓你想放首音樂，這樣一個便當不會五分鐘就吃完，幸福的感覺是人都會捨不得太早結束。
只是一個40塊的便當，也可以吃得很開心。每一口都像在旅行中逛完景點，好不容易找到食物可以休息的感覺。把這種旅行中的品質搬到日常生活中應用，就像在“景點”工作完，好不容易找到一個“肯德基”可以休息的感覺。心情在翹翹板換邊，每天都可以來一回，這樣就不用等存夠了錢，才去發洩。這一招還比坐在公園裡容易些，半年就可學會。
漸漸地，我在每天中練習旅行的感覺，很多熟悉得快爛掉的東西，開始變得很不一樣。
每一、二個星期，我就把家俱重新換位。讓一進門的心情，像到了不同旅店。沒事桌上的化粧品，就重新擺一遍；像剛進旅館時，放上新的位置，讓下面的灰塵，有機會說再見。
有個朋友，久久到我小窩一回，她說：「為什麼你總是可以保持得這麼乾淨？」單身的窩平常是什麼模樣？咱們就心照不宣。我的回答是：「沒事，我喜歡在小窩裡旅行。」現在，若超過一個月，小窩沒換新擺設，我就感覺自己的心像發霉，會受不了馬上開始玩大風吹。
很久很久以前，不知在哪本書上抄下一句話：“流動，是保持乾淨的不二法門。”
現在我懂這句話了。旅行中，誰在動？旅行中，景點是不動的，動的是我，所以旅行完回來，總讓人有煥然一新的感覺。當腳動了，走的是路桯；而一般生活中，腳要是不動了呢？那我就要學佛朗明哥舞的精神，心要想辦法動。
那天，我們在肯德基吃飽了，繼續走到爛芭樂大道的最頂端，留在寬漿噴泉喝口水。
聽說喝了這口水，才算道地的巴塞隆納人。我們義務性的喝一口，這動作不代表我們想當巴塞隆納人。很多事再多強調幾次都不為過，學東西不該只學表面，精神才是重點。我喝了這一口水，裡頭潛藏的精神，的確對我有影響。不過等到這個精神發酵，也是半年後的事了。
念書的人都有經驗，預習很好，但上課一定有必需；而回家複習，更是重要。我從沒想過複習爛芭樂大道上經驗，會讓我有機會重溫這種學習模式。
畫地圖時，爛芭大道好像很有趣，佈滿了景點！
到了真走在路上時，覺得真是爛芭樂一條！
而事後回想，卻意外發現好多寶藏藏在裡面。
想想，要是沒J的臭臉留下證據，我可能沒有機會重學吃的品味。想來這也是一種相當微妙的關連。人與人的相遇，人與事的際遇，這種巧不巧的問題？已經模糊到讓我不再去判斷，什麼叫幸運？什麼又叫倒霉？應該都需要吧。不管怎樣，反正答案，終有一天會揭曉。
在旅行中，重學生活的品質；在生活中，重學旅行的品質，這樣就可以平衡。我想我還是會再出國，但現在出走的慾望，已經不再像以前那麼強烈了。至少在某個程度上，我已經算過關了。下次的問題，就下次再說了。
這條爛芭樂大道，也許很難消化，不過慢慢咬，還是有好口味的。生活，不就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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u爛芭樂大道，原名：Las Ramblas加泰隆尼亞語，巴塞隆納著名的觀光人行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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