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想到,米羅還會打毛線!」
R抬頭望呆了錦織地毯,不住驚嘆!
米羅快八十歲了,才開始打毛線,這是他後期的作品。這幅完成於1979年的大掛毯,在我眼前證明了一件事:只要男人願意,也可以打出漂亮的毛衣。米羅從素描到油畫,從雕塑到紡織作品,證明這藝術家的潛力無窮。米羅不是怪獸,他也是人,我們也是。照理說,每個人應該都潛力無窮。我相信只要我願意,我也可以做上彩合成樹脂雕像,只是賣不出去,不過可以放家裡客廳。哪天老了有閒打毛線,也可以打件大的掛客廳牆面。到時,我家也是XX基金會。
不過,我並沒有這樣做,因為這樣就辜負了米羅的一番心意,那我就白來了米羅基金會。
再看一次:
若三千年後有人看到我的畫,
我希望他知道我不僅幫世人解放了繪畫,
也幫他們解放了心靈。 |
很幸運地,我二十年後就看到了。
如果我只是模仿,如何解放自己的心靈?
往樓上走,攝影機繼續。走過樓梯,“梯子”說話了。
梯子是米羅早期畫作中,最愛出現的主題。梯子是超現實主義工具。工具是指暫時性的必需品,任務完成後,即可丟棄。米羅的梯子跨在夢與現實之間,它意指:若什麼東西是跨在夢與現實之間的,那它在任務完成後,就是可丟棄之物。比如說機票,機票不是目的地,是工具。樓梯不是目的地,是去二樓的工具。現在我們的重點是要去二樓,目的是更上一層樓。
米羅繼續在畫中說明,夢在天堂,現實在地獄,二者之間的梯子是虛擬。被地心引力拉著的身體上不去,走不過虛擬的梯子,所以需要藉助“小丑”之身,遊戲人間,才能穿越。所以當我們走過樓梯,到了二樓,各式各樣的小丑已掛在牆上列隊歡迎。
羅的小丑很有代表性,他畫的小丑很討喜,不規則的身體和畸形臉,組合起來還是很可愛。這些小丑再度證明,美不僅屬於規規矩矩。我想模範生的標準,有待重新定義,否則模範生當不了藝術家。
接在小丑之後出現的是女人。米羅的女人與人物系列被稱為:野蠻繪畫。他修改日常生活中的人物,用透明化的線條看待透飢餓的吞噬;用變形手法表現死亡意識的掙扎。
很野蠻,但很真實。藝術裡的飢餓,有很大的空間。大部分的藝術家習慣飢餓,一方面是等不及掌聲;一方面是等待某種化學變化。米羅承認過:
“我長時間坐著不動,盯著工作室空空的牆壁,試著將這些形體捕捉在紙上或是畫布上。”
”1925年,我幾乎完全根據幻覺作畫..”
“造成幻覺的原因經常是飢餓感。”v
超現實主義作家,最愛玩這套。我不是藝術家,沒故意讓自己飢餓過。對我而言,飢餓較常發生於被迫,目前還沒自願過。所以,我不太明白飢餓如何帶來幻覺作畫?於是,在一個突如其來的颱風天,我終於有機會體驗了!我有泡麵,但我決定不泡。我想試試:自己有沒有超現實主義天份?
餓,是幻覺,沒錯。
因為餓過頭了,就不餓。然後,就可以瘦。各位愛美的女性同胞,試試超現實主義減肥法,便宜又有效,米羅教的。這個新發現,我將它列為,生活“雕塑”範圍。不過,別太常做,那會接近死亡界限。飢餓的確是接近死亡的。在飢餓的邊緣似乎真有那麼驚鴻一瞥,的確存在著一種不很精準卻又真實能感覺到的點,在觸及那點的剎那,有個東西會馬上跳開!但“你”會很快地會自動接回來,自然反應,因為還不到真正離開的時間。而藝術家們就是在捉那個點,抓住那一剎那的死亡影像,你也可以稱為幻象。然後作上素描,修補上色,作品出現。超現實主義裡的飢餓是一個梯子,它是幻象,用完可丟,目的是:作品。
餓了嗎?提醒過你,要小心。
鏡頭繼續拉到一條細長的死亡通道,牆面有一系列作品,是由一條線,分別在白布上構成的三聯畫。打開麥克風,米羅說:
” 我感覺到就是這個了..完成畫作那天,他剛好被處死,我並不知道他的死訊。一條線就要斷掉了,我將這幅三聯畫題為「死刑犯的希望。」 ”v
米羅畫中紀念的死刑犯,是一位加泰隆尼亞民族主義者:普伊格。米羅這張“死刑犯的希望”,如同畢卡索的格爾尼卡,內含民族意識的精神,是一種生命邊緣的吶喊!無聲,但永遠被聽見。
這套三聯畫,我看了很久,看不懂?所以下樓去紀念品販賣部再買回來,又看了很久。三張畫上各有一條線,彎度不一,長度不等,各有一團髒髒的東西陪著,各為紅、藍、黃三色。這是什麼意思?看不懂,其實可以不要理它的。可是很奇怪,我就是覺得它好看,想看它,怎麼辦?
常常我們習慣將自己置身於事外,表示一種“與我無關”的立場。問題是:與我無關,我幹嘛看?我看了,就不會與我無關。我喜歡看它就表示,我認同了它,選擇了它。但好笑的是我認同了什麼?我自己竟然不知道!大腦無法介入藝術,問題就是在這裡,你不能去分析它,它無理。當你在分析的時候,你必須退開,才有辦法理性。而當你戀愛的時候,你是身歷其境的。面對藝術你必需感性點,進去參與,進去畫裡,就會懂。
如果我是畫裡的那條線,我會以任意形狀出現,這線是自由的,並沒有封死。但一般情況下,這線卻是捲向自身的,像一種保護政策,把自己圍起來,只露一邊透氣。需要包圍是因為有外力,外力就是那團有顏色的東西。第一張圖中,紅球在線外,我認為那就是社會的壓力,紅色是危險警訊;這張圖像是一條頑強的線,在對抗高壓強權的紅色火球。接著紅色火球用無情的藍色,強行進入界限內,這是第二張。最後一張,白布被“砍”下一道裂痕,線變短,質感變輕,往畫外飛去;高壓強權仍停留在框內,變成理性的黃色。斷了線的生命,往另一方,帶著短短一線希望,離開。
死了,還有什麼希望?
那個希望就是:如果有一天,“我”能看得懂這畫。
精神不死,就有希望。 |
我不知道米羅的原意是否為這樣?不過,米羅的原意為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感受到的東西。這畫影響了我,這就夠了。我想沒幾個人能逃得開社會的壓力,不管是小到個人或大到國家民族,我們很難活得很自己,因為人不可能離群索居,關係存在,難免有壓力。怎麼辦?死嗎?那也要看怎麼死法。建議你:藝術性的死法,可以讓你重生好幾次。請再把畫看一遍。把保護自己的線,剪短點,轉一下方向,可以飛了,就有希望。
那條線是什麼?那條線就是紅色之旅中,我一直想燒掉的東西:自我。
燒掉自我,那疼猶如死亡般難以承受。畢竟我也是花了好久才養大它的,現在要我燒了它,不痛不養是不可能的。用了二、三十年學了一身功夫,築起一道牆,結果現在要全給放了,全給拆了。你說,這是不是場遊戲?是不是場幻影?
書上介紹過,米羅這三聯畫相當出色。第一次看時,心想: 只有三個顏色、一個點、一條線,構成一個畫面。我一點都看不懂出色在哪裡?
有一天我突然看懂了,就想:了不起!只有三個顏色、一個點、一條線,構成一個畫面。
心得是:名畫就像觀光景點,因為它存在某種價值,所以人家介紹你去看。你也可以跟團去看,只要看懂了,自助還是跟團,其實是沒差的。
米羅的作品中,我最喜歡的其實是星宿系列。
不過很可惜這二十二張畫,大部分都被私人收藏,這裡只有零星的幾張。只好到紀念品販賣部去找,我買了一套2003年星宿系列的桌曆,一個月換一張,天天看,就是看不膩。我很想建議製作星光圖的商家,將米羅的星宿系列,做成螢光貼紙,把它們貼在天花板上,每晚作夢前,還可以躺著來一段藝術之旅,那不知道會有多幸福啊!
藝術之旅最不同的一點是:我們雖然一起出門,但到了“景點”就自由活動。各逛各的,而最後的集合地點,通常就是紀念品販賣部。走到這裡,通常也就接近出口了。離開前再看一眼,客廳裡的毛線地毯,我想米羅編這幅毛線圖,應該不是要我們學他打毛線吧。看著他用鮮艷的色彩交織出來的小丑,嗯,我想我感受到的應該是:
一個小丑在客廳裡的生活藝術。
一個小丑在客廳裡的生活藝術應該是什麼呢?
這還要我講嗎?你家客廳又不是我家,自己想。
一階一階下樓梯,慢慢出了大門廳,前院有個“變形人”聳立,小變形人像青銅色的ET。
哈!哈!太可愛了!我們受不了,要拍照。
我和R一人站一邊,等P忙著幫我們對焦時,R握著小ET的手說:「米羅啊米羅!為何你有這麼多不一樣的想法?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呵呵,開什麼玩笑,藝術家要是沒有這麼多不一樣的想法,我們今天就不會有機會認識一個叫米羅的藝術家了!不是嗎?這是藝術家的特質,也是他們對自己不斷要求的條件,不玩一樣的東西。如果我們想學藝術家的精神,應該要學這種不重複的精神。不是學怎麼打毛線,而是要感受到毛線裡的精神溫度。
不過據觀察,台灣目前藝術與人文的培訓方式,是要小朋友回家“打毛線”。結果小孩不會,就叫媽媽打,結果媽媽也不會,客廳就打結,亂成一團,壓力就來!接著....唉,自己想吧。
u米羅基金會:Fundació Joan Miró,位巴塞隆納-蒙居易區。
v參考書目:米羅-星宿畫家,發現之旅-時報出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