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blis by 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
法國畫家William-Adolphe Bouguereau的畢生畫作中,有不少主題取材自希臘羅馬神話,此幅《Biblis》繪於1884年,畫中描繪的臨泉女子亦是源自希臘神話中一則涉及亂倫的愛情悲劇。在原典中,柏彼麗絲Biblis(or Byblis)和考諾斯Caunus是一對雙生子,儘管他們的愛情故事至少有三種版本以上,但結局近乎都是柏彼麗絲化成淚水之泉。
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瀏覽他們的故事,再回頭細看Bouguereau將故事凝練於柏彼麗絲臨泉自照,此幅畫作將會傳遞更多的感受。
Ⅰ、遠走高飛
考諾斯和柏彼麗絲出生於古希臘城邦米勒特斯(Miletus),作為一對雙生子,他們同出母胎時,眾人為之歡慶,但當手足之情超越了人間界線,手牽手降世的命運,不過注定了這是悲劇的開場。
考諾斯凝望孿生妹妹時,他的目光不僅僅是兄長的關注,亦是男人對女人的灼熱想望。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他受困情愛,又與倫常衝撞,無法斷絕的,終究是對柏彼麗絲的戀慕。
日昇月落,情事益發緊繃而駭人,如果手上有刀,他就得把企圖抓吻她的胳膊卸下,於是咬著牙,他斷然割捨了家園,甚至動身南行之前,隻字片語也不肯留下。
考諾斯走後音訊全無,柏彼麗絲為他這般的俐落哀傷不已,但他不能低估她。她試著仿效他的出走行徑,企圖將所有分裂的,再次合而為一。她在城鎮與鄉村之間穿梭,也不忘到港口與田野探看,如此日復一日,東奔西跑,苦苦追尋他的行蹤。
她流離太久,孤單太久,漸漸被人當成是晃蕩的幽魂,或許有人暗地譏笑:「昔日衿貴的女子,今日不過一隻無頭蒼蠅。」可她沒有所謂,鎮日忙著在曠野徘徊。
到頭來,每一天的尋覓都是徒勞。
當她花容憔悴、受盡苦楚,深曉境遇的神祇卻不曾有過一絲憐憫。她但覺失去所愛的悲痛,唯有從地心裂開的深淵可以比擬,觸目所即的裂縫,每一刻永遠比上一刻要來得深長;它吞食她的肉體、她的靈魂、她的希冀,最後令她一無所有。過於絕望時,她想著,她連命也可以不要了。反正,考諾斯不再看她一眼。
此時此刻,考諾斯在外鄉利西亞(Lycia)安身立命,猶然不知他的孿生妹妹身處曠野,正以女人的身份,解開腰帶,堅決自縊。她的身軀懸空,隨風飛盪,為愛流淌於地的淚水,悄悄地,盛開為繁茂白花、一泓湧泉。人們將湧泉取名為:柏彼麗絲之淚。
Ⅱ、 隱匿之愛
考諾斯和柏彼麗絲出生時,米勒特斯王甚感快慰,他的一對雙生子將會延續家族的榮光,然則命運早已有所決斷。
城內無人不知雙生子,響亮的家族名聲亦讓外邦人齊湧而入,他們皆為贏得王女之心而來。求婚者眾,日增不減,柏彼麗絲卻安靜度日,未曾特別留意誰,米勒特斯王為此追問,盼她早日點亮一個名字。她數度望向慈愛的父王,最後仍是緊抿雙唇、摀住心臟,獨坐居處。
心有所屬卻難以啟齒。縱然日日見他,也不能如呼喊戀人般直呼兄長的名字:考諾斯。她對他懷抱的情意,強烈到連她自己都為之動容,但正如她的熱情有多深刻,絕望打碎她的力道便有多劇烈。這是愛的幻覺嗎?她身處華屋,苦於隱匿的戀慕,竟讓白晝暗似永夜。
柏彼麗絲一再欺瞞眾人的耳目,嫻熟的掩飾卻令她瀕臨瘋狂。因何她要與他的血脈同出?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沿著海岸線,她哀傷步行,情感上、道德上、法律上不能跨越的界線,就算天崩地裂後,仍是一道神祇伸手可指的鴻溝。她登上礁石,眼看腳下朵朵浪花破碎又重聚,她為愛浮浮沈沈,早已失去安寧,倘若門德雷斯河 (Menderes River)蜿蜒曲折,最終仍奔向愛琴海的懷裡,她縱身一跳,可有誰見了憐惜?
考諾斯若知情,不會同意她潛入海神的領地,但就算海洋精靈出手挽救,事情也同樣棘手,因為她的存在與死去,分明都只為一個理由:考諾斯。神祇畢竟也有無計可施之時,倒不如就讓她深沈酣睡,睡成與樹相依同生的精靈。
柏彼麗絲以命換來不再哭泣的沈睡,昔日為愛流淌的淚水,悄悄地,在她最終腳踏的礁石旁化為溪泉,人們將溪泉取名為:柏彼麗絲之淚。
Ⅲ、血肉之軀
柏彼麗絲和考諾斯出生時,米勒特斯王室深信,這一對雙生子身為太陽神阿波羅的後裔,必然有所不凡成就,直到許久以後,命運示現了:神祇尊貴不朽,但不意味祂的賜福永久。
柏彼麗絲對於孿生弟弟考諾斯有絕對的呵護,並且以此為己任。為何不呢?她深覺他們血脈同承,又在同一道曙光下誕生,甚至早在未降世前,她與他已密不可分,這等與生俱來的親暱,理應她一輩子都呵護他。
因為要一輩子的呵護,她自幼就時常與他嬉戲,讓他開心,不時親吻他的臉龐,伸手搭擁他的脖子,就算他的身型逐日比她高大健壯,她仍一如往昔,以自己的方式疼愛她的孿生弟弟,渾然不覺親情與愛情在親暱之間,陷入混淆。
她開始嫉妒與他親近的女子,開始計較他口中的稱謂,也開始渴望與他有更久的相處。她在每次碰面前總得精心打扮,渴望自己美麗無雙,讓他眼底閃現驚豔的讚嘆,而後無暇他顧,正如她的夢中只有他。
柏彼麗絲患得患失,猶如頑疾難癒,當她驚覺愛情主宰了一切時,挫敗地發現考諾斯未曾給予她對等的回應。所謂的悖德是什麼呢?所謂的身份又是什麼呢?熱情溢出了她的胸口,她益發不能忍受二人之間存有距離,急急切切地,她遣人送了一封長信,顧不得信上的字跡凌亂,用辭激越。
她寢食難安,一心一意,等候摯愛的回音,然而毫無預警的,王室內奔相走告:考諾斯離城了。
柏彼麗絲放聲痛哭,不敢置信他以離去回覆了她的長信。他們的血緣關係,不會因為她的痛恨而終止或消滅,他亦無法以戀人的身份喊她一聲:柏彼麗絲。他們不是埃忒耳與赫墨拉,更不是宙斯與希拉,他們只是俗世凡塵裡,諸事受戒的一對雙生子。
考諾斯的逃離無法止息柏彼麗絲的愛意,她出了城,沿路跟隨他的行蹤,希臘諸城邦、小亞細亞各處都有她的哭聲。這場追逐止於她精疲力竭、癱倒在地的那一刻,而命運讓她哭成了一泓泉水,雖死猶在。
後記:
西方希臘羅馬神話中,遠從泰坦神族到希臘十二大主神,子嗣關係紛亂交織,但縱使東方各國神話亦不乏譜系如此,無論基於歷史神話的創作要素與背景,內底精神仍傾向世俗的秩序、律法、常規,這也是我認為柏彼麗絲和考諾斯相關原典中所呈現的旨趣:to love as law allows。
參考資料:
Byblis the Hamadryad
http://www.theoi.com/Nymphe/Nymphai3Myths.html#Byblis
http://www.theoi.com/Nymphe/NympheBybli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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