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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是917開始寫的,其後一直修修改改,直到時局都完全變樣之後,看來也就不合時宜了。
從我開始寫新聞台開始,一直不想太清楚展示自己的一切,包括我的性別、性向、工作、或是政治立場;我不想讓自己的台,成為心情抒發或是日記之類的東西,我覺得那很「娘」。
不過既然現在時局都已經發展到這樣,我看倒也沒有什麼再矜持下去的必要,大鳴大放是比較痛快,這個社會就是這樣,反正已經沒有人會因為力求客觀理性而被尊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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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堅持「支持,但不參加」的916集會,廣場上響起了這首歌──〈天光〉。我先前其實並不了解這首歌是誰為了誰而譜的,只知道,在民進黨眾多「主題曲」中,這是我第一首聽到的歌;就像初生嬰兒第一眼看到的第一個生物一樣,像母親一樣。
我用尷尬的笑抑制滿腔的淚,幾乎如竄逃一般匆匆離開會場。如母親般的這首歌,讓我想起剛開始參加民進黨活動的時候;那時和現在已經有著極大的不同,儘管面對過無數次這樣的場合,卻有一股強烈的憤怒在心中升起:916是一場不應該產生的集會,那些來自四面八方候選人的旗幟、那些台上站的四大金剛或是什麼旅遊業之類的幾個巨頭、那些單一聲帶的廣播、那些與施明德有關的敗德指控,都錯得太離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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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得凱道的上一次聚會,是在2004年總統大選之後,不甘心敗選的連宋率領著600萬選票當中的2%,浩浩蕩蕩地進駐他們脫手已經四年的凱道廣場上。那時,投票給陳水扁的另一個600萬人(更精確的說,其實是那2%之外的所有人,不論是投扁或是投連宋的人),不論是基於自由意志的選擇,或是被民進黨柔性勸阻、硬性禁止,我們選擇了沉默以對。我們選擇交給司法、交給立法院、交給中選會,交給一切我們能夠信得過的公正機關、公正人士、或是李昌鈺。驗票也驗了、調查委員會也成立了,選舉不公的這件事,似乎是慢慢的淡化了──至少在罷免案啟動的那一刻起,表示大家有把陳水扁當成總統來看了。風雨過後,我感到驕傲與坦蕩,我以為我們終於像是一個夠格的民主國家,能夠將一切人民的疑慮讓制度與法令去解決。
在一妻二秘三師的貪腐雷雨包愈聚愈大時,親綠學者的「715宣言」出現了。像是找到八七水災裡的浮木一般欣喜,我毫不猶豫的簽下了連署宣言;甚至在連署名單中瞧見業界的大人物,更是油然升起「讀書人果然不一樣啊」的欽佩與讚嘆。我以為這個國家的政治,在法制化之後,終於可以進化到論述的階段了。
在台灣這種快速變化的社會,如此這般的欣喜馬上被澆了滿頭冰塊。當我聽到施明德發起百萬人倒扁的運動,直覺第一個反應是:怎麼又來了?
並不是說這種佔據凱道的行為又來了,只是我不能理解:從九二一大地震到羅倫佐三兄弟到南亞海嘯,我們都漸漸看出來,這種訴諸情感、一時興起的愛心捐款活動不會是長久之計。如果缺乏縝密的規劃與透明的監督機制,在短時間內湧入的大量善款,很可能無法發揮應有的效益,不但是物資上的浪費,更是對人性的耗損──尤其是如死水般停滯不出的款項,飄散出某種人謀不臧的氣味時。
我雖不明白,捐款給某一個人的活動如何能如此風起雲湧;也完全不同意,施明德會是一個不分藍綠、只問是非的表率;但因為台灣人不是沒有經驗,我以為不論是靜坐的人、或是不靜坐的人,我們都可以一起挺過這一切,和平落幕。
自九月九開始,對於迅速染成滿江紅的新聞台義憤填膺、擔心媒體煽動釀成政變的朋友,打電話給我分享他的憂慮;我回他說:你不是不相信媒體?真正的狀況,應該先看看現場才知道吧。於是我對他提出了不情之請:我們就去凱道看看吧!
先前聽凱道歸來的朋友談起,都說現場氣氛真的很不錯,唱歌的唱歌、跳舞的跳舞、談天的談天,完全不是想像中的肅殺與悲壯;於是愈來愈多人相信:這是一場屬於中產階級的民主嘉年華。但當我一步步逼近紅色廣場,心裡卻出現越來越多的問號,感到一種不舒服、不對勁:如果這是一場民主的嘉年華,怎麼會是針對個人、而且是以「阿扁下台為唯一信念」的訴求呢?
說巧不巧,當我們的參訪團一行人經過由TVBS所搭設的「嗆扁舞台」,正好一名紅衣男子嗆得正爽快,他說:阿扁你這個畜牲!你這樣貪腐,教趙翊安以後怎麼做人!
我們匆匆離開,心中那個不想被證實的答案漸漸湧現:是恨意,是強烈的恨意,驅使著這些披著中產階級外貌、實則為封建餘毒帶原者的台灣人,一波波湧向凱道廣場,他們來此表達他們積壓六年多對民進黨政權強烈的不滿,並且希望明天一覺醒來,生活中諸多不滿足、不得志、不尊嚴、不有錢……馬上隨著阿扁一個人下台,獲得徹底的解決。如果阿扁敢違逆這相當於他選票的2%人民的意志,他們將比照古代誅滅九族的方式,給予完全沒有參與貪瀆的趙翊安,全面而徹底的鄙夷。
想達到民主,不光是點人頭就可以的──光是點人頭的叫做民粹,當年希特勒正是這樣竄紅的。民主這冰山的一角,背後是一個龐大的系統,他需要很多層面的支撐,包括選務、法治、以及人民的智慧(當然還有很多很多)。因此一個主張民主的嘉年華,斷不可能是針對一個人而來,因為民主從來不是一個人可以解決的問題。回想過去的社會運動,有的訴求廢除刑法一百條、有的訴求國會全面改選,這些話就算是說給某一個人聽的,但至少都是以制度改革為訴求。如果所有訴求是針對一個人,那只能說,80%是有情緒的,不論如何,並不能稱之為是理性的集會,比較像是幹譙大會,管你是用唱歌還是拉小提琴(拉琴王世堅也會),用微笑說出的語言,有時會比暴行更傷人、更危險。
不和平的種子是從何時萌芽?我不能妄加論斷,但至少聽到施明德個人某些過激言行,廣場上帶著微笑、整齊劃一的大拇指朝下手勢,無法掩蓋、只是更加深我的疑慮。
「不是阿扁倒,就是我倒!」這句話一出,幾乎就已經註定施明德所發動的,是一場零和的危險遊戲,是一種沒有退路的嗆賭。但問題是:如果經過人民合法選出的陳水扁總統,未經任何法律程序,也並非出於自由意志,就這樣倒了,也就宣告了從一票一票慢慢累積起來的台灣民主制度,徹底失敗;但是你施明德倒,到底能代表什麼?人民的聲音嗎?人民有賦予施明德代表人民的權利嗎?一百元的鈔票可以等同選票嗎?如果你硬是不愛惜自己的生命,要戰到倒為止,請便!但,為什麼要拖著那麼多人民一起做你的人質?而我們為何又要為了保護你的生命而站出來?
儘管施明德喊得慷慨激昂,甚至還說「寫好遺書了」,還好因為倒扁團隊街頭運動經驗豐富,廣場秩序維持得相當良好,也有不少人只是想表達小市民的心聲而來。雖然行為上的和平,並不能代表其主張的正當性,但我們必須向冷靜自持的民眾致敬,而不是一再以過激言論刺激對立的施明德。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兩年後的民進黨,竟然墮落至此。這場凱道上的集會,本來可以像2000和2004一樣,和平收場;但不一樣的是,民進黨主席不再忍讓,他說了那些話,把民進黨從一個執政黨,迅速貶低為只願為選民服務的地方小黨。游錫堃說:「倒扁運動是中國人欺負台灣人!」
請問在廣場上的每一個人,有哪個不是台灣人?就算裡面有很多雙重國籍的人,他們還是台灣的公民,既然是由台灣人組成的活動,又何來中國人欺負台灣人之說?頂多是台灣人自相殘殺而已嘛!但游錫堃不只這麼說,還以這句話來撩撥群眾的憤怒;最後,原本為了讓人民可以展現小市民另一種心聲的916行動,活生生變成一場執政黨的動員大會。
為了平衡,我依然抱著「支持,但不參與」的態度,來到了916的現場。當我看到會場滿滿的綠、滿滿的民進黨候選人旗幟,我又開始惴惴不安:這些人這六年以來不都是執政黨嗎?如果要訴求轉型正義、媒體改革,他們手中握有的政權難道還不夠做這些事嗎?即便我們都知道朝小野大,我們也都知道很多行政官僚扯後腿,但是,民進黨至少要拿出改善的誠意,而不是老是在談的過程中搞些見不得人的權謀術數小動作,反正又搞不過國民黨,我們就是看你們憨直土俗才選你們的,怎麼一個個沒學會一丁點治國方略,倒是通通油滑得不得了,還自以為不會被看穿地沾沾自喜,活脫小人得志!
凱道上的紅軍,歷經選舉不公、歷經罷免失敗,因為體制內的做法已經接近走完,別無選擇所以走上街頭;但陳水扁、游錫堃,是拿到選票和權力的人,難道沒有別的選擇嗎?也跟人家選輸的在那邊一般見識,難不難看?我丟下了這個問題,匆匆迴避兩個法學研究生跨及憲改、媒改、司改等等很多改民進黨之所以窒礙難行的超級大論述(因為我完完全全不懂),我一心只想逃離「民進黨」這個烙印。
我不知道的是,在我和兩位研究生慷慨陳詞之時,主播台已經被攻佔。很難想像,在幾步之遙的距離內,同時發生著不容異己聲音的暴亂、以及只引來零星側目的「本黨不應該動員」的討論(旁邊就立著蕭美琴的旗幟咧)。不論是凱道紅潮,或是綠色選民,都互相存有異質性,不是可以簡單以顏色區分、概括為布爾喬亞/暴民的。如果有仔細看當天兩方人馬的衝突新聞,你會發現不論紅綠,滋事的其實都是那幾個,與廣大的其他同色的民眾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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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與政治周邊活動大凡十來年,看著民進黨從蓬勃發展到現在岌岌可危,也讓我從感動相挺到無以為繼;從獲得政權的那刻起,民進黨可以說是面目全非,但也可以說是毫不悔改:面目全非的是那傾左的理想性、那對於永續台灣的主張與堅持,不是被極右的族群動員取代,就是被資本主義的銅臭所綁架;毫不悔改的是「馬上打天下」的草莽個性,成天只想到選票,培養出一群選舉天才a.k.a.治國白癡,對龐大的國家機器無力接手,只好利用周邊小惠騙吃騙喝;甚至連這種牙慧,尚且能搞出這等動搖國本的貪污案,連作壞事都那麼不高明,更別妄想能做出什麼好事來!
成也民進黨,敗也民進黨,民進黨真是與我一同成長的朋友──至於這朋友是好是壞,只要能「見賢思齊,見不賢內自省」,倒也能化危機為轉機。但十幾年前認識的那批朋友,卻至今仍常常聯絡,儘管大家逐漸分化出不同的立場,卻總是能冷靜討論,各自尊重、也珍重。
因為那是我們的青春啊。那多少個夜裡,一邊灌著啤酒,徹夜長談,是我們的共同記憶;那多少場辯論拍桌子爭得面紅耳赤,那些信念的交鋒,台灣進步卻是我們的唯一顧念。在那些青春的夜裡,只有一個共識:是對土地與人民的愛,而從不曾是對某個人的崇拜或唾棄。
於是當黃國倫站在綠的場子,唱出當年他寫給紅軍領袖的那首歌──《天光》,在那個令我迷惑的場子,彷彿真的看到了一絲來自天上的光芒,讓我得到了幾許救贖。我終於明白:身體上的那件衣服或許會換、手上拿的旗幟或許會變、甚至腳底踩的那個台子也會不一樣;但我寧可放下這一切,只唱著這首歌,因為唯有對於人真心的愛,才是世上最長久的永恆。
天光
作詞:李坤城/古秀如 作曲:黃國倫
忍受悲傷的折磨 走尋希望的光線
流著甘願的血汗 仰望喜樂的生命
咱的青春是一首勇敢的歌
咱的名惦惦寫在土地的心肝
天漸漸光 雲慢慢的散
悲情的土地 人在做 天在看
天漸漸光 愛輕輕在湠
溫暖的土地 咱永遠不孤單
忍受悲傷的折磨 走尋希望的光線
流著甘願的血汗 仰望喜樂的生命
咱的青春是一首勇敢的歌
咱的名惦惦寫在土地的心肝
天漸漸光 雲慢慢的散
悲情的土地 人在做 天在看
天漸漸光 愛輕輕在湠
溫暖的土地 咱永遠不孤單
天漸漸光 雲慢慢的散
悲情的土地 人在做 天在看
天漸漸光 愛輕輕在湠
溫暖的土地 咱永遠不孤單
相關聯結--------------------------------------------------------------
http://www.youtube.com/watch?v=mzSQPM1O2Dc
新聞畫面的MV,如果沒時間等整首歌轉完,請特別注意最前面,黃國倫所說的那番話
http://bloguide.ettoday.com/music_101/textview.php?file=0000031730&txtdate=2006/10/24
黃國倫的心路歷程,推薦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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