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一早,老師約我談論文,到了青羊宮(成都市內著名景點之一,是道教勝地)附近的隋唐窯址喝茶。從九點鐘談到十二點,也順便在那裡吃了便飯。飯後驅車前往雙華區的一座雕塑公園看川劇。這公園的名字是當地居民取的,除了熟門熟路的人之外,成都大概很多人都不曉得有這麼一座雕塑公園,真妙。陪同前往的還有四川文史館的資料員楊姐,楊姐說,我們這叫做真正的「深入民間」,感受當地底層百姓的生活。
廣場讓十二生肖的雕塑圍成一個圓,中央空地並不大,說真的,很難把它跟「公園」聯想在一塊兒。廣場旁的一大片林蔭之下是間露天餐廳,賣點當地的小吃和生啤酒,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菜色就是「兔頭」,雖說不是第一次看見,但是每回見了總是心裡暗驚。
露天餐廳的斜對角就是戲班入口,一張票三塊錢,可看一個下午的戲,附一杯茶水。而來看戲的清一色都是老人。聽老師說這是民間藝人組成的劇團,是原汁原味的川劇。演員的生活很清苦,演一下午的戲,只能領四十元工資。所幸幾位主角還能靠觀眾給的小費補貼補貼,因此每當有觀眾上前給小費的時候,在場的人都會賣力的鼓掌叫好。不過,演丫鬟和士兵的可就沒有這麼幸運了,只能領微薄的工資。
班主名叫霞梅,年約四十,染了頭髮紮起馬尾,模樣俐落,我一看就喜歡。聽說為了補貼戲班的開銷,霞梅晚上還得到別處表演,別人家裡有紅白喜事,請她去唱一個晚上的戲,能賺六百塊錢。她能變臉、吐火(這是川劇的炫人奇技),又能演青衣、閨門旦、花旦、刀馬旦等,多才多藝。這麼辛苦,無非是為了維持劇團的運作,畢竟團理這些人的生計全靠她。就說今天好了,場中只坐了一半的人,票價這麼低,入不敷出是意料中事。我想,也許支撐她的還有一份對川劇的熱情和愛好,否則每個月貼兩千塊錢人民幣經營一個劇團,何苦來哉?
戲臺十分簡陋,左邊是文武場,文武場背後就是演員化妝的地方。因為只隔一層紗幔,演員梳妝時的一舉一動,隱約可見。戲臺右邊則站著等待出場的演員。川劇在表演上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幫腔」;演員在台前表演時,應情節需要,台後會有人出聲唱和。有時候台前的不唱,由幕後幫腔的人唱出主角的心聲,或強化主角內心的情緒。今天演出的戲碼叫〈玉蜻蜓〉,是清代一位無名氏編的傳奇劇本,情節敘述書生申貴生雖已娶妻,但兩人感情並不好。有一 天,貴升邂逅了帶髮修行的尼姑王志貞,兩情相悅,並進而發生了關係,申生就此在尼姑庵住下。不料,申生卻突然染病身亡,而此時志貞已懷有身孕,孩子出生後,無法見容於寺方,志貞只得派人將他送走。這個孩子後來被一個告老還鄉的徐姓官員收養,取名為元宰。十六年後,元宰長大成人,容貌酷似申生(我真的不想說,又來了~),偶然間發現自己的身世,亟欲尋訪親生母親。靠著胞衣上的線索,發現自己的母親就在尼姑庵裡,因而前往認母。王志貞經歷一番心理掙扎,終於認了兒子。之後元宰高中狀元,志貞也受封為誥命夫人,母子終於團聚。
老師說,這齣戲在以前具有反封建的意味,大概是指申貴升與王志貞兩人的自由戀愛吧。不過,我並不喜歡這個故事。申貴升的夫人等了他十六年;王志貞也沒能離開尼姑庵,還得仰賴兒子高中狀元,將她接回榮享富貴。一晌風流的後果,得由兩個女人和一個孩子承擔,這是什麼「反封建」呢?
雖然不喜歡這個故事,卻不影響我對這場演出的評價與喜愛。戲分為上下半場,飾演申夫人的演員不變,王志貞和徐元宰則由兩組人馬分飾。從扮相、唱腔、身段來看,自然是下半場出場的演員表現搶眼。王志貞由一位男演員反串,他叫胡聯華,是國家二級演員。聽說有位商人很欣賞他,幫助他買了樓房和車子,算起來,他是劇團裡生活最富裕的藝人了。胡聯華演出的是下半場關鍵的一折——「下游庵」,是徐元宰從胞衣上的血書猜出母親的名字叫志貞,起了疑心,特意到庵裡刺探志貞。雙方幾番言辭往來,王志貞仍不願承認自己就是元宰的母親。最後,元宰假借發病,借志貞的床休息,從床上搜出志貞私藏的申貴升畫像,才令志貞吐露真情。本來母子團員的戲碼,卻因為胡聯華的扮相太嫵媚,令我產生做兒子的向母親調情的錯覺。尤其她一雙眼滴溜溜的轉,神情不似尼姑,反倒像懷春少女,和上半場那位莊重成熟的尼姑相比,下半場王志貞簡直是「返老還童」了。總之思緒就這樣一直被年輕的志貞攪亂。
母子相認之後,元宰高中狀元,迎回生母,大團圓結局,戲終了,人散去。臨走前和班主打個招呼,她正和家裡人打麻將消遣呢!生活苦是苦,可她也有她的應付之道。
二00七年七月十四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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