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約回來了,你過得好嗎?
原以為很快就可以為你解開疑惑,沒想到讓你一等就是二十年,或許已過不惑之年的你早已不在乎答案與結果是什麼了,但這期間我卻無時無刻無不在找尋潛藏我內心世界的小孩,引領她來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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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天參加一個團體,會中突然有人問及:「在生命終結之時,倘來得及向人懺悔說道歉,你們最想跟誰說呢?」
等不及提問題的人把話說完,我早已舉起手急切的,渴望與大家分享我的心底話:「我要跟兩個人說道歉,第一個是前夫,第二個是我與他共同的女兒。」
之所以會立即舉手,著實是這個問題,早在決定離開你的當下就盤根腦海,而且也不知自言自語的說過幾千幾萬遍這樣的一句話:「如果今生還有機會與你相見,請你務必原諒自私如我者,傷你如此深、如此痛。」
一直以來我是自私的,一當發現我無法承載來自婚姻家庭、職場的諸多人際關係與親密背叛時,我的第一選擇總是:「逃離」。就如同自大的人通常也是自卑敏感之人一樣,當大家說我是個善解人意、溫柔婉約,具智慧的人際高手的同時,骨子裡我卻是脆弱且不堪一擊的。我最會的只是不斷的逃逃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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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次我對著看著我出神的你,笑著打罵:「連我這麼每日見面的女人都可以讓你看呆,倘若美女當前你的三魂七魄豈不輕易就被勾走……。」
當時你的表情好奇怪,專注之後隨之而來的是一臉迷惑,最後竟兀自搖著頭:「你有好幾個面相,我喜歡人群裡的妳,宛如春天飛舞彩蝶,給人的感覺很溫柔很舒服。只是為什麼一當晚上回到住處,妳就變成另一個人,雖然容貌依舊但是本質全變,很陌生,沉默冰冷,一點也不可親……」
是啊,晚上下了班一回到家裡我就會不由自主變身,不同於灰姑娘的,讓我變身的魔咒不是午夜十二鐘響,而是心門裡住著的那個潛藏的小孩。
就在午夜第十二聲鐘響休止,華麗的篷車會變回南瓜,人的心也會由白日的扭曲、矇眛、渾沌趨於清明無瑕。宛如出生幼娃,純淨、原始、直接。
在幾近破曉時際,在暈黃燈火導引,我用清明無瑕的心,叨叨絮絮的娓娓道敘一個受傷小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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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認識你到離開你,從沒跟你提及有關「喉頭性精神官能症」這件事,其實早在三十年前,這陌生名詞就與我為伍共生了,但是直到遭逢母喪遽變,舊疾復發後才被告知她真正的病名。每當我無法面對人際的反覆無常與遽變時,就會因驚嚇過度而立即出現無來由的長期咳嗽,甚而還會突然失去聲音,鎮日想輕生。
完形心理學老師告訴我,每個人在生命中一定有過不去的不了情,這些個長期受壓抑在心底層的受傷小孩,就如同表面上看似已癒合結痂,但內部卻繼續潰爛的傷口,唯有勇敢掀開腫脹發亮的皮層,內心傷口才能得到完善治療,心結才得以鬆綁。
可不是嗎?若不是由於我的無知與無暇,將生命經驗中的一些不了情,視為棄兒般的隨意擱置心靈深處,也不至於讓這潛藏心底的小孩暗自滋長壯大,並挾著千軍萬馬之勢反撲,肆意左右我的受想行識。白天我開朗、熱情,夜裡一回到住處,我總是不自覺就將自己藏匿在不被了解的寂靜世界,婉拒走入人群,也忘了你的存在…….,這些在婚姻生活中,在在傷害了你及我們親愛的孩子,不是嗎?
真的,脆弱不堪一擊的我,為了怕再次遭遇來自信任上的背叛而再次病發,我選擇逃避婚姻,寧可與你保持美好感覺也不想未來被你傷。──此際彷如又見到你慣有的表情,帶著愛與包容擁著我,責罵我:「傻ㄚ頭───。」
傻ㄚ頭在事隔多年的今日,願意面對自己的脆弱,也願用心檢視看似結疤其實未瘉的傷口,此刻內心的忐忑,你可想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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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知道的,在被愛與過度保護下的孩子,是全然沒有自保能力的,我也不例外,宛如傻姑似的到處親人愛人,以前你不也就是因為我近乎傻呼呼的單純,才讓你動情想保護我一輩子來著。
只是啊,有別於來自異性的你會想保護我,讓我受傷驚嚇的卻是最親密的女友。女人有時總是會很不可理喻的去為難、忌妒著條件差於自己卻又比自己幸福的女人,於是瘋狂地摧毀破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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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一下學期,平靜綠意的校園因各社團幹部改選,五顏六色的競選海報與旗幟飛揚的景象,將校園帶往充滿戰鬥活力的、原始的、熱情奔放的熱鬧。殊不知這熱鬧景象竟將單純的我推向受驚嚇的無底深淵,至今仍不得救贖。行筆至此,不自覺的就寒毛豎起,打從心底感到蝟寒。
那一年,不愛參加社團活動的我,意外的被推薦成為下任校友會會長候選人,惶恐之餘誠心的與最親密的室友討論,請她給意見。她真是熱心人哪,不但以這是學習領導與學習行政管理的最佳磨練機會為由,積極鼓舞我參予競選,甚而每日醒來第一件事就是提醒我:「要記得去登記報名喔……」。
豈知我才點頭答應掛名競選的第二天,傷害隨後就到。
那天我因生理痛晚上六七點便上床睡覺,室友以為一向睡眠香沉的我,照例會一覺到天亮,於是大加批判我參予校友會競選是不自量力,愛出風頭,貪名奪利權利慾重的女孩。。。。。
生理痛讓我無法入眠深睡,室友的談話內容自然字字清晰的聽進我耳裡,痛在我心裡。很想開口張聲告訴她們,我已醒著,請停止對我做不實的指控,無奈恍如被瞬間凍結一般,雖已醒著卻睜不開我的眼,也開不了我的口;只能像活的僵屍似的,僵硬的躺在上舖任由親密的室友,發動突如其來的無情的、刻薄的、蓄意的,扭曲的人身攻擊。
突來的傷害與過度驚嚇,隔天我變成一個喪失語言的人,不是不願意出聲說話,而是因聲音不見了而無法說話,也開始無來由的咳嗽。
經看醫生雖然聲音恢復了,但是咳嗽卻愈來愈嚴重,連呼吸空氣都會咳個沒完,病情拖到學期結束放暑假回家時已像極癆病鬼,咳起來有著掏心肺的壯烈,那年暑假,與我睡同一大床的母親每每夜裡總被我的重咳吵醒,讓母親每晚起來為我梳背倒熱開水,著實讓我內心深感不安與不忍。
傷我的室友當得知我的沉默寡歡與病痛是因她而起後,懊惱悔恨不已。雖然早在當年返鄉放暑假前我就原諒她了,無奈的是傷痕已潛藏心靈深處,至今這道傷疤仍鮮明的存在我與她之間,她深覺對我愧欠,而我則害怕再親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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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所以精采,在於生命過程中充滿連串的、奧妙的潮起潮落,有欣喜、有悲傷。我的人生也一樣,結串的考驗在我平淡無奇的生命旅程刻印許多記憶,常常前傷才癒又見新傷來,讓我窮於應對,無暇享受自在人生。
大學畢業後的第二年,為著讓母親高興我選擇回母校任職,豈知就在上班的第三個月的一個午後,連續接到來自高雄家人的電話,急急頻催:「母親病危,快回高雄!」
這是我人生的第二次被強烈驚嚇。
叫我如何肯相信!明明午飯時刻才以電話向母親請安,母女聊天歡笑而已,怎可能才經過幾個小時母親就要離開我?!
匆匆趕回高雄,當我才出現在村頭,擒著淚水的鄰居大嬸們就欄阻我的路:「快!要行跪拜禮,需跪拜著爬回去見你阿母啊───」
天哪!母親真的是走了,沒有任何叮嚀就走了!人生如一齣戲,看來這是一齣荒腔走板的悲戲,要不?怎可能好戲才要上場,主角「阿母」竟撒手不唱了。若人生如戲一場,哪有未經宣佈結束就逕行散戲走人的道理?
母親因腦血管疾病驟然離世,在恐慌、失落、悲痛的夾擊下舊病復發了,再次將我推至黑暗的深淵。無關年歲多寡,彷如尚未斷臍帶的新生娃,至今每每夜裡仍會因思親而淚濕衣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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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清柔音樂相陪的夜裡,我叨叨絮絮的敘說過往,只是誠心的坦然的向你告白:「我絕不是一個只要孩子,不要老公的前衛女子。以前如此,現在也是。」
一如室友背地裡突來的一劍,將心比心,自私的我在新婚最甜蜜之際,毅然選擇離去,想必也是傷你極重、極深。
好事者喜歡探討我離開你的理由,總會問是因為你有外遇嗎?抑或我的原生家庭有不好的婚姻經驗,讓我害怕婚姻而選擇離開你。每一次我都會立即阻止她們對你的曲解與冤枉。
我的父母、手足都有好的婚姻家庭,所以來自原生家庭的因素導致我害怕婚姻是不成立的;而你才與我結婚,何來外遇與背叛?
其實離開你真的就只是那麼一個單純的理由。
跟你共組家庭後,面對你--我最親密的人,對我的好,不知怎地滿腦子都是:「你終有一天一定會離開我,一如我母親離開我一樣的,讓我悲傷不已」。我更害怕有一天親密的你若背叛我,我承受得起嗎?真的很害怕,有朝一日,來自室友與母親的創傷會再次因你而起。
雖然你總能輕易地從我的表情讀出我的喜怒哀樂,但是你卻無從探知我潛藏內心的不安是因何而來?雖想聽從你,不再把明日煩惱拿來今日憂,無奈脆弱的我,走不出昔日傷痕。於是我選擇離去,就在最甜蜜的新婚不久,就在你高興將為人父的當際。
每個人都是自己人生的設計家,都必須為自己的設計負責。我不後悔選擇成為單親不婚族,這幾年來除了經濟有時顯得困厄不豐外,我們母女到也過得自在,都有自己的一片天。果若還有來生、果若人生還可再重新選擇,我依舊會選擇單親這一條路。
在有限之年,當我找到問題的癥結之時,勇敢跟你表白說道歉,並不是想挽回什麼?也不是要求得你原諒,純然只是想讓你明白我當時的脆弱與無助而已。
愛要即時表達,致歉也要即時表達。我真的無心傷你,不過這個無心卻著實傷你至深、極重,不是嗎?現在事情說開了,我的內心舒坦許多,希望親愛的你能因我遲來的致歉與說明,也有個好的生活與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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