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要一個死去的兒子，還是要一個快樂的女兒？」──番紅花和女兒從《背離親緣》談「跨性別」

作者： 番紅花 / 2017-01-13

去年我和孩子聊天時隨意聊起了「跨性別」，這是一個鮮少人關注的性別議題，我不認為我那每天忙著上下學的16歲孩子，關於跨性別她能懂得多少。

但顯然面對孩子的智識成長，我依舊帶有大人有意或無意的傲慢，我的孩子當下不僅與我侃侃而談何謂LGBT，她還告訴我什麼是跨性別、順性別，並以簡單俐落的語句說清楚如何定義跨性男和跨性女，且提醒我依跨性別者的性傾向，又可分為「跨性別同性戀」與「跨性別異性戀」，如知名主持人利菁，她就是跨性女的異性戀者，而一般人經常把變裝癖和跨性別者混為一談，那是錯誤的……，我們如此不設防地聊著聊著，使我深深感覺是這個16歲的異性戀孩子，指引我進入「性別認同」的世界。

我聽見我的孩子生氣握拳問：如果光譜的一端是男，光譜的彼端是女，但在光譜的此端與彼端，難道就沒有其他性別的可能嗎？有時候你們大人太不做功課了，假裝包容，連校園能不能蓋性別友善廁所都吵翻天，其實很多大人始終活在自己的世界裡，並不真的願意理解或接納新世界，而跨性別也並不真的是新世界，只是過去人們的恐懼、歧視、誤解、憎恨，不讓它攤在陽光下。

我還沒來得及回應孩子對大人這方面的失望，她接著說，台灣有這麼多的爸爸媽媽愛用臉書，那他們知道臉書公司已經在2014年，把性別認同的選項，從過去只有男性、女性這兩樣，擴增到總共58個選項嗎？現在你除了可勾選你是男性或女性，還有兩性人、流性人、間性人、男女皆非、跨性別等等性別欄，或許很多人覺得性別欄非男即女，不加思索哪有什麼重要，但對於那百分之一的少數族群來說，臉書公司這件事可是充滿意義，那可是人類跨出性別革命的一大步。

聽到孩子吧拉吧拉說這麼多，顯然在許多我沒有注意到她的時刻，在某一些關在房間裡的深夜，在某一些和同學一起歡樂吃便當的中午，在某一些我以為她無所事事耍廢的假日午後，在某一些她窩在國家圖書館查資料的黃昏，她一個人或和一群好友，已爬梳過不少跨性別的相關論述。這方面她所累積的知識，早已勝過我，她說，小學時就常常聽同學拿「變性人」開玩笑，那便是小學生可以開始認識跨性別者（Transgender）的伊始了，可惜很多爸媽和老師不去談，或是不知道要怎麼談，而大人抗拒談是沒有用的，大人不敢談，我們小孩會試著自己去找答案，有的小孩終究會摸索到對的答案，有的小孩就一路迷失、受傷了。

如果家庭是有陽光的，那麼我希望許多關於生命的討論，都可以坦然率真地攤在我家庭的陽光下，討論的過程裡，我不想挾帶威權，更無意對我的孩子用管教的思維，也因為這世界的快速劇變，我經常不知道怎麼教孩子，於是我只能以更多、更深入的閱讀來開拓我的思考範疇，真正的愛不會有條件，我努力與我的孩子們共同面對關於生命和性別，那種種的同與不同。

孩子好奇問，這半年來為何經常見我睡前捧讀《背離親緣：那些與眾不同的孩子、他們的父母，以及他們尋找身分認同的故事》上下兩冊，究竟這書在寫些什麼，讓我如此認真，又，原書名叫做「Far From the Tree: Parents, Children and the Search for Identity」，是什麼意思呢？

孩子果真會默默觀察大人的作息與動態，我以為他們每天為自己的事忙著進進出出，原來也注意到媽媽近日的閱讀。我說，Far From the Tree，是有深刻意涵的。它是引自西方諺語「The apple doesn't fall far from the tree」，也就是「蘋果落地，離樹不遠」，較接近我們常說的「有其父必有其子」。然而，作者安德魯．所羅門（Andrew Solomon）挑戰了這句俗語，並不是每一顆蘋果樹都相同，這世上總是有些蘋果因為神秘或顯而易見的各種原因，掉落到離樹頗遠的地方。那些掉落到遠處的蘋果、那些世人評斷裡所謂「不正常」的孩子與家庭，他們後來怎麼了呢？

在下冊的「跨性別」一章，安德魯寫到，當異性戀父母求助於醫生，能不能治療家裡5歲小男孩的跨性別，如何能讓家裡的小男孩停止堅持穿洋裝和蓄長髮，醫生卻回答你：「你是要一個死去的兒子，還是要一個快樂的女兒……」作者客觀呈現父母與孩子兩造的身心煎熬，痛苦、掙扎、失落，到最後的向陽，在這數十個家庭的真實故事裡，不論多麼的沉重，不論孩子是不是背離了親緣，當父母願意獻給孩子沒有條件的愛，彼岸終究會到，愛就是最後的答案。

繼《背離親緣》出版後，2017年1月的《國家地理雜誌》推出「性別革命」專刊，三大主題涵括了「以科學方法看性別」、「全球性別平等大調查」和「如何與孩子談性」，以生物科學的角度，讓讀者有機會跳脫男孩、女孩的二元觀點，訪談全球四大洲80個家庭的9歲孩子，讓我們聽到9歲孩子對性別的認識與想像，封面人物是美國密蘇里州一位美麗粉紅的9歲女孩艾芙麗．傑克森（Avery Jackson），他出生後以男孩身分非常不開心地生活了4年，直至2012年起，在父母全力支持下，公開以變性女孩身分生活，在有關性別角色和權利等持續發展的討論中，她正處於核心位置。

當我們不知道如何與孩子談跨性別、談性、談兩性平等、談無條件的愛時，《背離親緣》和《國家地理雜誌》的「性別革命」，給了我們一把沉思的鑰匙，這把鑰匙開啟了我們對性別的認識與想像，或許能夠讓我們不再戰、不再撕裂、不再咆哮、不再酸，當我們有了知識做基礎，我們會發現，有些內心的恐懼是虛無的，欠缺立論而被四處散布的恐懼，會讓我們看不見角落有薔薇綻放，忘記了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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番紅花
台北市人，淡江大學大眾傳播系畢業。曾獲全國學生文學獎、時報文學獎，作品散見報紙、雜誌等專欄。目前和一隻老貓、先生、兩個女兒窩居於內湖小山坡，用心安心作一個專職主婦，視逛市場買菜為每日孤獨微妙的小旅程，也讀書、煮飯、種蘭、看蕨。著有《廚房小情歌》《看得遠的，就是好母親》《給孩子的人生先修班》《當婚姻遇上教養》等書。最新作品為《教室外的視野：小學六年的母親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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