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銀河 (資料圖)
央廣網北京2月12日消息：李銀河，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著名作家王小波妻子。1999年她被《亞洲周刊》評為中國50位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近年來，她對同性婚姻合法化的發聲引發熱議。近日，李銀河做客中國高速廣播《高速會客廳》，與主持人許川就這一熱點社會話題展開探討：如果你是同性戀者的父母，該怎麼辦？同性戀能否被治愈？是不是變態？
同志男生真情傾訴
許川：一個大學生向您提問。他說：“李老師，我今年大三了，我是一個男生，我告訴家人我是同性戀之后，我的媽媽現在已經搬到我學校附近來，每天陪著我怕我跟別的坏孩子交往，然后我被迫每周去看心理醫生，我特別痛苦，不知道該怎麼辦。”
李銀河：我覺得老一輩人，她的生長環境里有一種“恐同症”，英文專門有一個詞叫homophobia，就是對同性戀有一種莫名的恐懼的感覺。
許川：這是因為不了解還是因為天生覺得傳統不容這些人。
李銀河：我覺得都有。他也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反正是覺得也不符合傳統。因為所有的人都是男大當婚，女大當嫁，然后傳宗接代。可這孩子眼瞅著就不一定能結成婚也不一定能生育后代，所以就恐慌了。
許川：好像還帶著一點你以后怎麼辦的擔憂。
李銀河：對，是的。
許川：如果讓您給這位家長去談談。您會跟她說什麼？
李銀河：我希望她跟同性戀親友會的父親母親接触一下。
許川：有這樣的組織嗎？
李銀河：對。咱們廣州有一位女士叫吳幼堅，她就是發現兒子是同性戀以后很好地接納了孩子，而且她成立了同性戀親友會來幫助其他發現子女是同性戀的父母，怎麼樣來接納孩子，怎樣處理跟孩子的關系。總的來說，我就是希望她別把同性戀看作是很了不得的事情，覺得孩子是得了病了之類的。其實有好多父母實際上是擔心孩子將來受歧視。
我在調查的過程中碰到一個女同性戀的母親，她原來特別反對女兒是同性戀。她擔心的是，到你老了以后怎麼辦，你又沒有一個孩子，又沒有一個伴兒。
許川：而且這種同性戀的關系靠譜嗎？她也不知道。
李銀河：對。后來的結果是這個女孩找到了一個終身伴侶，找到了另外一個女孩，兩個人特別特別好，她媽媽就放心了也接納了。
同性戀能否被“治愈”
許川：李老師，如果按照剛才這個男生所說他媽媽強迫他去看心理醫生，同性戀能被治愈嗎？因為我們國內有一些地方號稱是能治愈的。
李銀河：一般來說，醫學界認為現在還不行，是治不了的。因為里面好像是有先天成分的。
許川：天生就是這樣的？
李銀河：對。有一些腦神經專家的研究結果是天生的。比如說在人的下丘腦某個地方稍微跟异性戀長的有點不一樣。這個研究登了《美國時代周刊》，但是也還是有爭議。如果說這個東西是有先天成分的話，那就是沒有辦法治的。后來還有一次我跟咱們安定醫院的一個搞同性戀研究的精神科姚大夫咨詢。我問她，到底同性戀能不能矯正？她說到現在為止醫學上並沒有什麼辦法，她說他們會給開一些葯，但是這些葯是一般的抑制性欲的。就是說有一個人他有強奸的沖動或者不能抑制性欲之類，醫生會給他一點葯，但只是一般的抑制性欲，改變不了性取向。
許川：這個葯就是讓性欲下降。
李銀河：對，是讓性欲下降但是改變不了性向。到目前為止醫學對改變性向還沒有什麼辦法。
許川：其實這個孩子的事情讓我想起一部美國電視電影叫《天佑鮑比》，因為最后那個孩子也是同性戀。他媽媽就說，如果你要選擇這條路那我就不要你這個孩子了，然后這個特別陽光的小伙子最后選擇了自殺。我覺得這個母親是不是考慮過如果你強迫孩子走一條他不愿意走的路，最后會真的失去這個孩子。
李銀河：這個是非常慘痛的。《天佑鮑比》中的母親后來也非常后悔，后來她也加入了接納同性戀的行列。
許川：不要等到我們失去愛的時候才去想到珍惜愛。其實在這也想跟李老師探討一下，您覺得同性戀的父母親應該如何面對子女？
李銀河：我覺得首先是要愛他們，這個要求是最起碼的。作為一個父母你得愛孩子，愛孩子就照孩子的本來的樣子來接受他。因為這個東西它不是說他學習好坏，他能夠選擇一個什麼樣的職業，這不是他自己能選擇的。
李銀河：同性戀不是變態。
許川：一位家長向您提問：“您覺得同性戀是變態嗎？”
李銀河：這個絕對不應該說是變態。現在同性戀已經被全世界認同，它是一種與眾不同的性傾向而已。它是在原因不明也可能有先天因素也有后天因素，生理和心理的各種因素造成的一種與眾不同的性傾向而已。
許川：所以您會告訴這位家長，如果您的孩子是同性戀，他並不是變態。
李銀河：對，他不能叫變態。
李銀河：中國同性婚姻合法化尚需10至20年
許川：李老師，您為何如此關注同性婚姻的合法化？
李銀河：實際上這是一個世界潮流。這次美國總統奧巴馬連任，他作為一個政治議題把它提出來而且也是有民調數据作為基礎的，美國的民調顯示47%的公民是贊成同性婚姻的。我提出這個問題最早是在2000年，就是修改《婚姻法》的時候，全國人大法工委請婚姻專家去座談，那個時候我就提出來了。我說我們中國有同性婚姻的問題，但是在當時來看确實是有點早。所以有法學家說，咱們中國干嘛帶這個頭？其實當時已經有5個國家批准同性婚姻了，已經不是帶頭。另外就是《聯合國公約》里最近已經加上了反對性歧視。
許川：我們今年看到聯合國的潘基文祕書長也作了一個聲明。
李銀河：對，過去聯合國有《反歧視公約》，這個公約里有反種族、性別、膚色、民族歧視等，各種各樣的歧視都要反對。最近通過LGBT(女同性戀者、男同性戀者、雙性戀者與跨性別者)這個群體的努力已經在聯合公約里面加上反對性傾向歧視。
許川：您覺得咱們中國什麼時候能實現同性婚姻的合法化？
李銀河：我覺得有10至20年就差不多了。
許川：您覺得在我們這個社會當中，如果要實現同性婚姻的合法化，反對的是哪些人？
李銀河：其實中國跟西方有一個大區別，就是西方宗教保守派和基督教保守派會非常非常地反對。比如說美國緬因州政府曾批准了同性婚姻，然后全面公投的時候被推翻了。因為美國有很多都是信教的，美國宗教保守派讓那些教眾去反對。我們中國也沒有一個國教，沒有大家普遍信仰的一個宗教。
許川：所以感覺中國人的接受能力還是挺強的。
李銀河：對。我做過民調也做過中國公眾對同性戀的態度，結果接納程度是相當高的，在一些指標上是超過美國和香港地區的。比如說，我們有疑問說，你認為同性戀和异性戀應不應該有同等的就業机會？咱們中國的公眾91%說是應該的，而這個同樣的疑問在美國某個時候我看他們的調查才86%說是應該的。
許川：李老師，那有沒有可能是因為事不關己高高挂起，反正跟我也沒有關系，我就填了就同意吧。
李銀河：我覺得也是有一點。咱們中國公眾對同性戀態度和美國比有一個非常有趣的差异。在美國，你一看它的分布是“紡錘形”，就是說堅決擁護同性戀的就是40%多，堅決反對的40%多，然后中間態度不明的是10%左右。而我們在中國做的公眾態度是調查是“棗核形”，就是堅決反對的10%至20%，堅決贊成的10%至20%。多數人都說不太清楚說這事，然后我什麼態度無所謂。
許川：而且我覺得這種態度不只是在同性戀的領域，好像咱們國家很多領域都有這種態度。
李銀河：對，我覺得這個可能跟咱們的民族文化的中庸有關。
許川：中庸是包容。
李銀河：對，古代的時候大家就覺得對什麼事情都不要特別激烈地反對激烈地贊成，而是采取一種比較中庸的態度，這樣心理也平和一些。
同性戀者的出路——同性婚姻合法化
許川：李老師，您也是一位長輩，我們很多父母親也是長輩。他們可能會覺得孩子將來老了怎麼辦？出路在哪里？您覺得我們這個社會給同性戀者提供的這個環境或者從他們本身來說，同性戀的出路在哪里？
李銀河：同性婚姻就是這樣一個考慮，他們喜歡一對一的廝守關系，他們既然是公民，他們也應該有結婚的權利。如果說他們能夠和一個人建立長期的終身廝守的穩定關系，那所謂的出路也就有了。另外他們可以收養孩子。在國外，我們還見到女同性戀有一半血統可以到精子庫去提取精子然后其中一個來生孩子，這就是有一半血緣關系的孩子了，男同性戀就只能是收養了。
許川：您看好這方面的發展嗎？
李銀河：我看好。因為咱們中國特別看重家庭价值。世界上好多國家都選擇單身了，像北歐國家已經有一半人不選擇婚姻。我們社會學有一個特別經典的分析就是咱們中國是一個家庭本位的文化，西方是個人本位文化。他個人本位就是他最主要的价值，他個人活得高興就完了，可是中國人是要家庭生活或者是傳宗接代或者是香火之類，所有有這樣的區別。
許川：李老師，您在國內有沒有做過調查咱們中國的同性戀比例有多少？
李銀河：我們現在是沒有一個真正的經過隨机抽樣的科學的統計，但是我們有兩類資料來証明，一類就是國外的各種各樣的調查(全國抽樣的調查)，一般的認為是在4%至10%之間，就是9%左右。我看到英國最近的一個資料就是絕對的异性戀是在91%，同性戀是4%，雙性戀是4%，還有1%的人是叫做“未分化”。
許川：“未分化”的意思是什麼？
李銀河：“未分化”就是他自己也搞不清楚，我也不知道我是喜歡异性還是喜歡同性。我們原來保守的估計中國同性戀者的數量是3900萬到5200萬，就是按3%到4%。
中國特色的悲劇：同妻
許川：李老師，有一位女士給您留言。她說，我在結婚三年之后發現我的丈夫是同性戀，我們現在也沒有性生活，我自己覺得很痛苦，但是我們雙方目前還沒有離婚。對同妻的群體，您怎麼看？
李銀河：同妻的問題是一個特別有中國特色的問題。為什麼說它是中國特色，就是一般的來說，國外沒有同性戀找异性戀結婚的。
許川：他們沒有說必須要結婚這類的說法。
李銀河：對。因為他要是在美國或者在北歐，有一半的人都不結婚，他就沒必要結婚。
許川：父母親可能不會說，你不結婚這輩子怎麼辦？
李銀河：對。沒有一點壓力。結婚不結婚完全是一個兩可之間。在中國男大當婚，女大當嫁就是沒得選，就是說如果一個男人或者一個女人一過了30歲還不結婚，好像周圍所有的人都很歧視。
許川：大家覺得你是不是有問題？
李銀河：對。而且是太不幸，覺得他太糟糕太失敗了。我記得我在農村做生育調查的時候，發現浙江余姚的一個村子里有一戶老人家，他一輩子沒結婚，他就住在村子的邊兒上，一個人孤零零的看著果園，全村的人都覺得他特別慘。
許川：覺得他是光棍。
李銀河：對。覺得他人生特別失敗。中國結婚的壓力實在是太大了。我看到一個統計資料，在八十年代的時候在我們中國終身不婚的人只占3.8%，這個也實在是太孤立了。就是說整個社會的習俗和規范是認為，人一定要結婚一定要成家立業。你要是光立業沒成家，大家覺得你的人生整整少了一半。所以結婚壓力這麼大，對于同性戀來說怎麼辦呢？中國又沒有同性婚姻，所以有了同性婚姻之后，同妻問題就自然而然的解決了。但是在沒有同性婚姻的時候周圍結婚壓力又這麼大，所以有些人就只好和异性戀結婚了。
許川：您說的是同性戀在欺騙的情況下找了一個异性戀結婚。
李銀河：對。
許川：我之前看新聞有一位成都女孩，她是一位女博士，因為丈夫是同性戀后來自殺了，是一個特別慘的故事。
李銀河：對，有這樣的事。有一些同性戀懵懵懂懂的跟异性戀結婚了，結婚之后他才特別明确自己的性向，這個時候你也不能說他是刻意欺騙。因為周圍的壓力也太大了，有的人就是覺得有迫于壓力不得不結婚。
許川：李老師，這種同性戀與异性戀的關系會穩定嗎？
李銀河：當然是很不幸了。這個東西太明顯了，同性戀和异性結婚的婚姻質量是絕對低下，就像剛才這位女士，她說沒有性生活之類的。我參加過一些同妻的研討活動，她們經常就是好多人抱頭痛哭。
許川：為什麼不離婚呢？
李銀河：有的是已經有孩子或者有其他原因不能離婚。我听到的有一個最慘烈的故事：一個女士她發現她丈夫是同性戀，她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女人是那麼不合格。為什麼男人連碰都不愿意碰我一下，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她哪兒知道，並不是說天下所有的男人對她都碰都不想碰一下。
許川：因為你是一個橘子，你老公愛吃苹果。
李銀河：對。只是因為她丈夫是同性戀，他不能會异性有那種欲望。
許川：這個對心理的傷害是很大的。
李銀河：對。所以我覺得這個听來听去，大家听著挺平淡的，實際上這個是非常慘烈的。
許川：只有當事人才能體會到那種痛苦。那麼您對剛剛留言這位女士有什麼建議。
李銀河：我建議離婚。能離婚就盡量離婚。
許川：不要因為一顆小樹放棄整片森林，抓緊時間去尋找你的幸福。
李銀河：對。因為婚姻是追求快樂，要實現自我，你在這樣的婚姻里，如何實現自我。
節目及主持人簡介
許川，中央人民廣播電台主持人。《高速會客廳》于每周一到周六下午16點至17點在FM99.6中國高速公路交通廣播播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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