忙了一個星期，我心想終於可以有自己的時間，可以放空、沉澱。
然後我接到了她的電話。
認識她十幾年了，在我的印象中，她幾乎沒有主動打電話給我過。連她父親過世的時候也沒有。
這次，為什麼？
「我想和你聊聊。」她說，「可以碰個面嗎？」
於是，在早秋河岸微涼的晚風裡，她平靜地出現了，平靜到我懷疑這是不是整人遊戲。
我們在河濱公園的長椅上坐下來，一起幫來往隨著主人遛躂的狗打分數。我們都同意狗的耳朵一邊垂下來一邊豎起來，舌頭吐出來一點點的表情最可愛。
「問你喔。你覺得喜歡是什麼？愛是什麼？」
來了。真是的，我最不會應付這種。
「一開始的時候…」
她停住了。眼神裡映著對岸燈火的光。
我幾乎可以在她的表情裡看見她將要訴說的那個故事主角的影子。
「只是寫信，email。
就好像寫信給長腿叔叔那樣。
直到我把他畫成卡通人物的圖寄給他。
第一次收到回信的時候，
我才發現他對我來說有多特別。」
沒想到，聽著好像也被捲進這個故事裡了…
「喜歡上這個人，是一種自我拆解的過程。」
我懂。妳必須不斷分析自己，思考自己的定位、對方的定位。
然後妳才發現自己少了什麼、對方多了什麼、妳能給什麼、對方會接受什麼。
妳會很小心拿捏和對方相處的分寸。
在這個階段什麼事情可以分享、什麼話可以說。
在妳急於傾訴心情的同時，卻又如履薄冰，深怕拆了自己的台階，跌個四腳朝天也不會有人來扶妳。
我懂。
「然後，從一個月一封email、兩個星期一封，
到後來鼓起勇氣打了電話給對方、找藉口去看他。
後來甚至厚著臉皮傳簡訊問對方一些天馬行空的問題，
沒想到他居然也都很有風度地回了。」
我有點驚訝。這個從來沒有談過戀愛的女孩子居然會這麼主動。
「在追求的同時，我也想著，
對原本就在身邊的人是不是應該要更多關心？
於是比以前更殷勤地問候朋友、更努力體恤家人。」
是喔…原來難得收到妳的生日簡訊就是因為這樣！？
「但是，偶然得知他有女朋友了。
那天，就在他的面前，眼淚就掉下來。
我哭了很久。不過他也沒有發現。」
也許，當妳面對那些試煉的時候，別人只是好心不願戳破妳精心佈下的假象。
「我想說，沒關係，人總有一天會死。
與其埋怨著不能被看顧，
還不如更努力一點去在能做到又不失禮節的範圍裡對他好。」
又來了。妳把對方看得比妳自己重要。
「即使是這麼努力想要接近對方，
卻也看不見對方內心一點點。
因為矛盾和不甘心，我開始會說一些諷刺的話。」
傻孩子，妳怎麼不坦率一些？
「因為我害怕對方發現我在追他會開始躲我…」
妳為了引起他的注意，蠢事都做盡了。
現在才來顧面子嗎…
「不過我還是覺得，
被罵花癡也無所謂。
在我還喜歡他的時候，還是要努力對他好。」
包括給對方空間。包括不要買妳根本沒有立場吃的醋。
「沒錯。
一切都是美麗的意外。
玫瑰我是摘不到了…
但只要它能美麗綻放，
我變成肥料也沒有關係…」
拜託！妳的人生是妳自己的！
那樣的犧牲太不合乎成本效益了~
沒關係。妳還有我。
願意傾聽妳的朋友。
我們一起等妳為了自己、
為了這個世界而活的那天到來吧！
「謝謝妳聽我說。」
哪裡。
「我總是努力安慰別人，
但感到低落時卻得不到溫暖…」
那是因為妳沒有說啊！
她看著我。嘴角似乎有一點上揚。眼角似乎泛著一點點淚光。
「妳曾經教過我要獨立，什麼事情要自己承擔。」
我說過這種話嗎？
這時，一個單車騎士用迷你喇叭放著電音舞曲呼嘯而過。
正想回頭向她抱怨年輕人真不懂事。
她的輪廓卻隱沒在夜景裡。
那麼真切的聲音和語言，
都蒸發成碰不著邊的形體散落在我呼吸的空氣中。
剛剛那張憂鬱的側臉是誰的？
我悻悻然起身，看看手錶已經晚上十點多。
還好嘛。這種事情。又不是頭一次發生了。我心想。
回家吧。船到橋頭自然直嘛！想那麼多也沒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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