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姨在今早往生了,享年八十八歲,膝下兒女孫子成群,以一般人的說法,是為「好命」。這位阿姨和我家的淵源很深。關於她與爸媽之間的過去,有好的回憶,也有不開心的,但在死別之際,一切恩怨與緣份都已盡,存活在心中的一幕幕的回憶從此加多了一份恆常的思念。
母親今早接獲表哥在六時三刻撥來的電話後顯得平靜。二姨年事已高,近年來連自己的子女都認不出來了,大家也都心中有了準備。七十載的姊妹情,甜蜜與心酸,今晨終是畫上了句點。母親只是淡淡地說了一句:「八個兄弟姐妹,已經走了四個... ...」整個早上,母親撥打著數通電話通知其他的親戚,並幫忙協調住馬來西亞柔佛的親戚如何過來新加坡弔喪。這已經是母親唯一能為二姨做的事了。
母親比二姨小十六歲,二姨是在日本統治星馬的那個時候出嫁的,為避免被日本人欺負。二姨的長子與二子出生後不久,她先生就開始生重病了。二姨與孩子的生活陷入莫大的困境,直到改嫁後才有了轉機。後來姨丈決定到新加坡做生意,我母親就在那時開始幫他們帶小孩。母親幫二阿姨帶小孩的時候自己也才八歲,在陌生的新加坡,一天到晚關在家裡對著小娃娃,她一個山間的孩子自然是很難忍受也很想家的。二姨曾經因為過於忙碌,沒有注意家中的事,有一回表哥啼哭不停,鄰居竟然在二姨面前搬弄是非,說是我母親把表哥給弄哭的。二姨當時氣急敗壞,沒有仔細想就立刻拿起了雞毛掃鞭打母親,這是母親小時候曾經最怨恨的事。無辜被打之後,母親就執意回鄉下老家。但沒有人手可幫忙的情況下,二姨把長子送到了外婆家,繼續讓我母親帶著表哥。
但母親最甜蜜的兒時歲月也有二姨在內。二姨與姨丈的生意上了軌道後,對我母親也還是很疼愛的,不時會買花布作衣裳給我母親穿。母親後來也愛上了當時盛行的裁剪與縫紉,自己去上課學會了這門手藝。後來外婆的橡膠園賣掉以後,母親不再割膠,也就到新加坡來投靠二姨,在她的成衣廠內工作。
我爸媽的婚姻,也正是二姨安排相親而成的。當時我母親算是幾乎過了適婚年齡,卻遲遲沒有答應任何一門親事,二姨把母親大罵了一頓。於是母親就在負氣之下答應了那門親事。外婆當時並沒有任何意見。一切都論不了好與壞,個人都因為自己的決定走在一條條不歸路上,酸甜苦辣自知而已。母親說過,阿姨後來發現母親在婆家受小姑與妯娌的氣,也曾經代表娘家出過頭。我母親懷孕時,二姨也會買補品和燉雞給她,我母親生病的時候,二姨也會請表哥開車接她去看醫生。畢竟就只有二姨和母親兩姐妹住在新加坡,自然兩人親近得多。
二姨對小輩都很疼愛。我記得自己很小的時候,二姨在我心中曾經扮演著「外婆」的角色。我的親外婆在有我之前就過世了。二姨家就像是我母親的娘家,我們似乎每個月都會去二姨家拜訪,二姨和姨丈在我小時候都愛抱著我玩。二姨也會要我和母親陪她在爪哇街逛街。但母親那時對她是尊重多於親近的,因為外婆的離世在二姨與我母親姐妹倆的心中築起一道無形的墻。而我家的貧困也加深了兩姐妹之間的隔閡。
二姨或許就是個事業心頗重的人,情願花時間處理生意,把家裡的事就像過去讓我母親看小孩一樣,要年過七十的外婆負責做飯。畢竟當時外婆已年邁,手腳不靈敏,眼力也不好了,作不到二姨的要求時,脾氣不太好的二姨會大小聲。外婆曾經就在煮菜時被爐火燒傷手。我母親當時對二姨把外婆當作管家來差遣無法諒解。外婆也曾到我家跟我母親提起說不想住在二姨家了。當年我家很貧困,父親成家後在二姨的工廠裡工作,母親在家帶兩個孩子卻也縫紉成衣褲貼補家用,一家四口住在只放得下一張雙人床的一房半廳租屋裡,無法給外婆舒適的空間生活。外婆小住了幾日就不忍造成母親的負擔,主動回到二姨家。
不久後外婆就中風過世了。母親自責自己未能讓外婆依靠,也對當時只在乎生意的二姨感到不滿。那個時候的二姨也許是把利益看得太重,全面削減成本以謀高利,工人的工資都極少,身為管工的父親當時也與二姨有工資上的衝突。再來,我們家那時候很窮,每逢到他們家作客時,竟會遭到某些親戚的白眼和冷言冷語。當時,我並不知道父母與二姨家之間發生了甚麼事,但年幼的我在二姨家遭到她孫子的白眼,卻在我幼小的心靈中留下了陰影。母親、父親與二姨的關係走過那些衝突、矛盾與冷眼,兩家的關係於是逐漸疏離,我們從每月一聚,變成了一年兩聚:(一)春節、(二)二姨或姨丈的生日宴。當時我只是覺得鬆了一口氣,因為這樣就不需要經常面對那些年紀比我大的小輩們的欺負,雖然二姨的長子(大表哥)對我兄妹三人非常疼愛。我想,表哥始終都不忘我母親當年帶他的那段日子。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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