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普曼《鯨魚與鬼屋》的兒童哲學思考
一、 前言
哲學家馬修斯認為,兒童是天生的哲學家,而哲學就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活動。(馬修斯,1998,1)兒童對世界及生命最原始、執著的追問,便帶有哲學的色彩,使自己的語言產生了隱喻,而作品體現兒童語言隱喻特色的最好方式便是對話。這種隱喻式的對話不僅體現在作品中的人物形象之間,也體現在成人作者與兒童讀者之間、作者與主人公之間。
李普曼的《鯨魚與鬼屋》寫的是兩個孩子之間思考的故事;靖泓是一個純真直爽的小男孩,干思是一個看不見東西的善良小女孩,透過故事中的對話和事件,展現了人的感官、友情、親情和想像的各個領域,透過這樣的故事來啟發孩子的兒童哲學思考,是相當有意思的。
二、 李普曼與兒童哲學
一九七0年,致力奉獻於兒童哲學的李普曼 博士,發現美國兒童推理和解決問題的能力相當的薄弱,而且很少有兒童會喜歡和重視這些能力,他認為若要有效的解決思考能力的問題,就必須要從小開始,從小培養良好的思考習慣。李普曼認為教育是一種探究的活動,在這種探究活動中,期望能引起學習者的自我思考能力。因此,兒童哲學除了幫助兒增進推理能力,也要讓他們能有正確的思考。李普曼教授撰寫了許多跟兒童哲學相關的書籍,希望能夠讓兒童擁有自我思考、判斷的能力。
在李普曼的兒童哲學計劃裡有三個基本理念,第一是兒童有能力和有興趣的參與哲學討論,第二是討論哲學的能力是可以被教的,第三則是哲學討論對兒童是有幫助的(柯倩華,1998)。李普曼的兒童哲學教材《艾兒飛》(楊茂秀譯,2005)的譯者序中有提到:
我們需要急著教小孩哲學嗎?當然不需要。但是,當孩子開始學語言,
它的思想中就充滿了觀念、意向;不斷尋找判准、做區分。不管如何,孩子們已經在做哲學思為了。如果我們在適當的時候能夠提供適當的協助,讓兒童自己明白自己到底在想什麼,怎麼想,檢驗自己的思想,變成良好的學習者,為自己思考。(李普曼,2005,3)
李普曼的三個理念是由個人的獨立思考邏輯,增加人們對於世界的祥和感與道德觀,就李普曼的觀點來看,兒童哲學所要教育的年齡層是由幼稚園到十二年級(約台灣的高三)。
他針對這些不同的階段設計了不同的教材(黃迺毓,2002;劉仲容等,2003),本文主要討論的《鯨魚與鬼屋》(Kio and Gus)是屬於第一個階段「從幼稚園到小學四年級」適合閱讀的,此階段的教材是以最生活化的語言讓兒童能有信心的使用語言進行對話。雖然書中所使用的語言是非常生活化的,但是經由討論會發現其中所蘊含的邏輯形式。
《鯨魚與鬼屋》 ,是一本由自然科學入門的書籍,它藉由兩個孩子對動物、時間、空間及其他現象的經驗分享,進而引發兒童去探究自然界、生活上的種種奧秘。
三、 共同思考與討論
兒童哲學作為批判性思維的培養課程,已成為世界眾多國家中小學階段的核心課程。兒童哲學以其「對話」理論貫穿於整個教學過程。
兒童哲學的提出者李普曼建構了極為龐大的兒童哲學理論體系,內容涉及對話的目的──意義發現;對話的過程──群體探究;對話環境的激發──兒童哲學教材等諸多方面。
在這本《鯨魚與鬼屋》中透過一個小男孩跟一個失明的小女孩之間的大量對話,帶出他們的思想以及他們所經歷的事件,從中引發一些值得人思考的哲學問題和這兩個小朋友的成長轉變。
不過在敘述的當中,作者一直維持著敘述者模糊的狀態,從來不會告訴讀者現在的講述者是小男孩——靖泓、或是小女孩——干思,讀者只能從故事中的對話來判斷這個章節的講述者是誰,這對中低年級的小朋友來說,應該是一大挑戰,容易分不清角色而覺得暈頭轉向,所以《鯨魚與鬼屋》比較適合由大人陪伴著小朋友一起閱讀,並適當的引導思考其中的哲學問題。
(一) 學習體諒身心失能者
《鯨魚與鬼屋》中的小女主角——干思,沒有辦法看見這個多彩的世界,而這點也不是作者直接告訴讀者的,是透過書中的角色對話,干思說:「我除了看不見,還有什麼我不能的?」(李普曼,2002,11)讀者才發現干思「失明」這件事。
干思對於「失明」這件事,雖然平時看似無所謂,仍然快樂的玩耍,但實際心理難掩自卑,因此更想尋求別人的肯定與愛,在書中提到一段干思與母親的對話:
「『我的鼻子靈,嘴和舌頭也好,還有皮膚也不錯。是不是?』
『那還用說!小寶寶,你的味覺、嗅覺和觸覺都非常靈敏,許多人在這方面比你差遠了哪!』
『我除了看不見,還有什麼我不能的?』
『沒有。干思,沒有。』
『媽媽,有哪一些事是我特別會的?』
『讓我想想看——你很乖,腦筋很好,所以,我想你是一個難得的好孩子。』
『媽媽都說他們自己的孩子是難得的好孩子。不是嗎?』
『我想大概是。』……
『所以,如果我不是好孩子,你也會說我是好孩子。』……
我覺得眼睛充滿淚水。我不要哭。」(李普曼,2002,11-12)
從這段對話中顯示干思積極的想找尋自我認同,即使失去視力,干思至少希望證明自己仍有其他地方是很優秀的,例如:鼻子靈,嘴和舌頭也好,還有皮膚也不錯,而且是個難得的好孩子。
雖然父母都會對她表示認同,但難免帶著偏袒子女的心理角度,干思可能覺得父母說的都是善意的謊言,干思渴望獲得認同的反而是他人的眼光,所以當媽媽問干思要誰說的話她才相信,干思的回答是「靖泓」。
那個夏天干思和她的鄰居靖泓相遇了,而且他們成了好朋友,這個回答也透露出「靖泓」這個朋友在干思心目中的重要性。
那個夏天,接下來還有幾件事讓干思逐漸找回自信心,一件是他們在前往賞鯨途中所住宿的旅館,晚上辦了場舞會,哥哥干步雷用吉他幫干思伴奏,干思跳了一首右翼首的芭蕾舞曲,底下的人都高興的大叫「安可!安可!」,還把她推回舞池去,干思第一次聽到人家對她喊「安可」,聽到眾人的歡呼,知道觀眾很喜歡她的表演,她找回了一些自信心,她重要的朋友——靖泓也說:「實在好!跳得太好啦!」,干思心裡面感到靖泓的話「比什麼獎品都好,比全場的掌聲都有價值。」(李普曼,2002,78)。
另外一件事也是在賞鯨的路途中,靖泓跟爺爺不斷在玩「誰先看到」的遊戲,誰最先看到牛、最先看到警車、最先看到羊……等等,干思雖然說:「你們玩吧,沒關係,我不必玩兒。」卻難掩落寞,「干思的姿勢越坐越低,都快要溜出到椅子下面去了。」(李普曼,2002,72),直到靖泓問爺爺先看到鯨魚可不可以有獎品?干思鼓起勇氣問:
「先『聽』到鯨魚的人是不是也有獎品?」(李普曼,2002,72)
靖泓的爺爺說他以前聽過鯨魚的聲音,而且「最先聽到鯨魚的人,獎金三塊銀元!」(李普曼,2002,72),結果登上賞鯨船那天,干思果然先聽到聲音,她說:「好像是唱歌的聲音,像三個音符,第二音比第一音高,第三音又比第二音高,就像——」(李普曼,2002,87),干思說完不久大家都在海面看到了鯨魚出現。或許聽覺不能取代視覺,但是至少干思以自己敏銳的聽覺,同樣贏得大家的敬佩。
(二) 學習發揮想像
在干思和靖泓相處的過程中,透過干思奇妙的觀點,也發現同樣的世界,用不一樣的視角來看,會是相當殊異的。
有一次干思和靖泓一起捏黏土,靖泓很快的把手中黏土揉一揉,弄成一個圓球形狀,說:「好了,一個桃子。」(李普曼,2002,15)但是,干思卻不以為然,她的作法是這樣的:「先掰開一些土,捏成結實的小圓球。『這是桃子的核』我說,然後在核四周加桃子肉。『那是你吃桃子時的肉。』我說。然後,我又加上薄薄的一層。『這是皮』」(李普曼,2002,15)。
就像我們一般人一樣,靖泓說:「我只看到皮的部分。」(李普曼,2002,15),以表面所見的來代替全部,我們往往只注意表象而忽略了內在,甚至因為太熟悉而忽略了細微的觀察。
「眼睛看的見的人,往往不用觸覺欣賞,他們的觸覺不敏感,看見一個桃兒,拿來便吃,很少把它放在手心、去掂掂它有多重,握一握它,感覺他圓圓的性質,摸一摸表皮上軟軟的絨毛。他們不知道,就是一顆平常的石頭,握在手心,那種感覺都非常有意思。」(李普曼,2002,42)
忽略了細節的人,自然更難從熟悉的事物中產生不一樣的觀點與想像。
另外,對於顏色,干思在心裡也有她的想像:
「草是綠的,是的,白天草是綠的,晚上草也是綠的嗎?會不會黑夜一到,它們就不綠了呢?是不是太陽一出來,它們才綠起來呢?」(李普曼,2002,41-42)。
顏色的確會隨著光線折射亮度不同而帶給人們不同的感受;就像世界,是不是我們睜開眼睛時才存在呢?當我們閉上眼睛時,世界會不會消失了?世界是固有的存在,還是存在自己的心裡呢?
這樣的哲學問題,讓人聯想到存在主義學者沙特所提到的「自在世界 」與「自為世界 」,小朋友無意間拋出的問題,其實也可以是很深奧的。
干思雖然看不到這個世界,但是她的心靈世界是很豐富的,充滿了想像力和同理心,干思很喜歡假裝自己是某種動物,她最常假扮成靖泓家的貓——勞喆,帶有兒童戲劇的成分,干思很能夠融入角色當中。
「干思在地板上打兩個滾,抓抓地毯,假裝是在磨爪子。『喵——』她學貓叫:『我是勞喆。』」(李普曼,2002,3)
干思也想像自己可以是一隻麻雀、一隻螢火蟲、甚至一隻鯨魚……靖泓抓了隻螢火蟲放在干思手心,干思「輕輕地捧著牠,小聲對牠說:『我也是一隻螢火蟲。我不需要陽光,我有自己的光。』」(李普曼,2002,34)。
盲童所擁有最耀眼的光,那便是心靈的光吧!
干思有一次假裝自己是貓,對靖泓說:
『「你才是大笨蛋一個!你的面孔沒有毛,滿臉光光的只有皮肉。有有比光光的皮肉更難看的嗎?而且,你沒有尾巴!怎麼可以不長尾巴呢?只有有尾巴的動物才值得自豪。你有什麼值得自豪的?」……
干思像是在唱歌:「孔雀有尾巴,而且孔雀自豪,貓有尾巴,而且貓自豪,你又不是孔雀,你也不是貓,而且,你又沒有尾巴。所以你不可以自豪!喵——」』(李普曼,2002,4)
以人類的審美標準來看,渾身是毛、有尾巴怎麼可能感到自豪、漂亮,但是若以不同的審美觀、動物的觀點來看,這就不一定了,剛剃掉毛、沒有尾巴的貓反而會感到自卑、不敢出門,干思用這種設身處地於動物視角的想法去思考,也是種想像力的展現。
(三) 學習面對恐懼與死亡
在湖濱的「鬼屋」對靖泓來說一直就是恐懼的代名詞,第一次靖泓的獨白就說到:「我不要想湖濱那一座屋子……他們說,有人在閣樓上走動,發出奇奇怪怪的聲音,我才不去想。」(李普曼,2002,10)
黑夜、鬼怪的世界對孩子們來說是未知的、可怕的,靖泓面對恐懼他寧可「不去想」,這是一種方法,避免自己鑽牛角尖,不過帶有一點逃避的意味。
接著靖泓使自己回想起干思家的馬——柴可夫斯基,想像騎牠的快樂過程,藉由回想快樂的事件,而使恐懼感淡化,甚至消除,也是種不錯的方法。
但是,有一次半夜靖泓和姊姊、干思和他哥哥,四個人一起來鬼屋歷險,靖泓雖然很害怕,聲音還微微發抖,可是透過友誼、親情的團結力量,他們發現了屋子裡「呼~呼~」叫的聲音原來只是隻貓頭鷹,比起沒到過鬼屋卻盡是編些鬼故事來嚇人的鄰家男孩,靖泓勇敢面對自己的恐懼和大家來到這座小屋,發現真相原來是自己嚇自己,也戰勝了恐懼,這種行為是勇敢多了,甚至後來還問:「我們明天還要到這裡野餐嗎?」(李普曼,2002,51)。
死亡是一種失去,對孩子而言,不免覺得傷悲。
某天靖泓撿到一隻撞到玻璃而暈過去的麻雀,拿給干思,干思用雙手捧著牠,「覺得好輕,像一團棉花,而且不動,也沒有呼吸。」(李普曼,2002,35)麻雀在干思手中停了一會兒,當牠醒來後又很快速的飛走了。
「一分鐘前,牠好像死了,一分鐘之後卻飛走了。好像沒事一般……我以為牠沒希望了。」(李普曼,2002,36)
靖泓這麼說,干思卻哭了出來,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隱約感受到生命與死亡之間的差別,在鳥昏倒時,好像「什麼」也不知道,就這樣一切都喪失、失去生命的跡象,靜靜待在干思手中,當鳥兒振翅高飛時,一切的生命跡象又回來了,它是活生生的生命!
四、 結語
我們知道兒童哲學並不只是邏輯的思辯、或判斷能力而已,哲學家黑格爾說過:「美是道德善的象徵。」從故事中體現的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失明小女孩的珍貴情誼,更是一種道德美的展現。
他們之間互相陪伴而產生的友誼,跨越了有形的世界,進入心靈世界中,我們發現看不見真實世界的干思,她的心靈世界是多麼豐富、充滿了想像力,而願意和她作朋友的靖泓,其實單純、毫無偏見的心地就是最美的表現,所以他們才能一起想像、一起面對恐懼,也使感情原本沒有那麼好的兩家人,在那個暑假,居然能夠一同出遊賞鯨。
在李普曼的《鯨魚與鬼屋》裡我們看到一對兩小無猜的珍貴友誼,以及如何與身心失能者相處、了解身心失能者的想法、如何面對自己的害怕和恐懼、如何開拓想像的世界,這些對孩童的思考和成長都是相當有幫助的!
五、 引用文獻
李普曼(2002再版)。楊茂秀譯。鯨魚與鬼屋(Kio and Gus)。台北: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
李普曼(2005)。楊茂秀譯。艾兒飛(Elfie)。台北: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
柯倩華(1998)。意義的探索─李普曼(Matthew Lipman)的兒童哲學計畫。台北: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
馬修斯(1998)。陳國容譯。哲學與幼童。台北:三聯書店。
黃迺毓(2002)。小孩子的大朋友。台北:毛毛蟲兒童哲學基金會。
詹棟樑(2000)。兒童哲學。台北:五南。
劉仲容、林偉信、柯倩華(2003)。兒童哲學。台北縣:空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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