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車,我走近這間快百年,老舊廢棄,據說以前是拿來燻菸葉的屋子。
我繼承了它,只因為我已經30歲(其實已經32歲了),而這是過世的祖母要給30歲長孫的生日禮物。
對於祖母,我只記得她的慈祥與老態,走路時總因肥胖的身軀加上過短的雙腿而左右晃動。祖母過世時,我15歲,那天是我第一次體會到什麼是死亡。我永遠無法忘記那種超現實的感覺……天空好藍好藍,煙直往天上飄去,街上充滿著盎然的生意,但我的時間及呼吸卻似乎在火點燃的那瞬間停止了一會。
而之後的歲月彷佛是有人刻意把它撥快似的,15、18、22、30……一直到現在的32歲。
是的,我已經將我的人生過了快接近二分之一。我的衣食無缺、工作穩定、薪水也比同年紀的人高,但過了30歲,我發現我的人生有些變調了,在這無缺甚至被人稱羨的生活狀態裡,我應該沒得埋怨,但我想要更往上爬,我想要更多,我想要這個…我想要那個…這樣得念頭一直出現在我的腦海裡,只因為,我必須擁有一種被確定的安全感。
看著這間老屋子,我突然以超快速的方式瀏覽著以往的種種,到底祖母為什麼要規定我得到30歲才能繼承著間屋子?雖然我對這破屋子一點興趣也沒有(或許土地本身還值點錢),但我好奇的是這個30歲的規定,難道是因為30而立這麼簡單嗎?
不過這一切都會是個謎,因為知道的人已經不在了。
我過著忙碌的生活,在那宛如迷宮般的都市裡生活著,雖然知道30歲就有繼承權,但我一直到今天才有時間回老家好好辦妥一切的手續。
所以現在,我得到它了,這間破屋子……這間快傾倒的屋子……
「誰快倒了?我看你才快倒了!」一陣轟轟伴隨著低音回繞的聲音正鼓動著我的耳膜。
「誰?是誰再說話?」我左右看著,寧靜的小巷子裡,沒看到半個人。
鬧鬼了嗎?現在是下午四點半,離晚上還有一段時間,應該不至於……
我狐疑的四處張望,但那聲音再度響起。
「呵呵,這樣就害怕啦,那你要如何得到你想要的東西呢?看前面,是的,就是我在跟你說話,你所看見的這棟快倒的破屋子。」我吞著口水、睜大眼睛,一時間還以為祖母顯靈了。
「破屋子…喔…不是,老屋子公公,您好……」熟練的業務本質,在此刻發揮了功用,我知道無論在怎樣的情況下,都應該保持冷靜的狀態,這樣才能取得信任。即使……這狀況超過了我的預期。
「嗯嗯,有禮貌有禮貌,不錯的傢伙,聽說你已經擁有了使用我的權力。」
「嗯…是的。」我謹慎的用詞,對於這未知的領域,我總是抱持著一顆畏懼的心。
「你很緊張喔,放輕鬆點,除了你祖母,我也很久沒跟人聊天了。」
「祖母會跟您聊天?」一聽到祖母,我頓時放鬆了不少,不過好奇心漸起,我突然很想問它,祖母對於30歲的繼承權是怎樣的想法?
「會啊,她會跟我說一些她生活上的事,她對生活的期望,她的人生。呵呵,一位樂天知命的女人,跟她聊天是我遇過最快樂的事。」轟轟而低沈的聲音彷若來自地底,連我的身體都被振動了起來。
「那……您是否知道,祖母為什麼要規定在30歲時才能讓我擁有……您?」
「阿……我記不得了,雖然明白她做什麼事都有她一定的道理在,也或許她曾跟我說過,但,我真的忘了,你知道的,時間越久,遺忘的事就越多,我已經老到不能再記憶了。呵呵,抱歉啊,小伙子。」
「沒關係……」帶著一股失落的感覺,我用著光亮的皮鞋磨蹭腳底粗糙的柏油路面,這樣的摩擦似乎能帶走一些感覺……一些說不出口的感覺。
「不過我自己有個問題想問你?」老屋子說著。
「呃……什麼問題?」
「你到底什麼時候要把我拆了啊?」這個筆直銳利的問題直刺我的心。
是的,我想拆了這屋子,因為他已經荒廢多年,已經破爛不堪,以前的功能已經不在,現在更不具任何價值,我所想像的是以後蓋在這土地上的新房子,而不是現在的它。但,這時候我卻回答不出口,對於這間將近百年歲數(或許更久)的老煙屋面前,我突然啞口無言。
「呵呵,沒關係沒關係,對於那一刻,我已經等待很久了,我一點也不在意,因為我明白自身的傾圮,我瞭解價值在你們身上的重要性,而且你不動手,時間也會做的。」
「我……不曉得這麼做是否是正確的,呃…我想我必須再多想一些時間,這樣我才能下決定,因為……最近太多事了。」原先的想法,突然在這個時候模糊了,我到底該怎麼做?
「這樣啊,我還得等多久啊……」老屋子喃喃自語起來。
「您想讓我拆了您嗎?我不拆您,您不是就存在著,我一拆,您就只剩一推廢土了。」我突然有點光火起來,這老屋子到底在想什麼?
「喔……不不,無論是什樣的形式,我都存在著,對我而言,存不存在永遠不會是個問題,而轉換才是重點,我所等待的就是這個,套句你們的話……我等待著重生。」
突然之間,像是有人敲了一下我的頭,把我從五里雲霧中敲醒,是啊,我在等待的是什麼?我在求的是什麼?
慈祥的祖母,那晃動的背影越來越清晰。
「嗯……老屋子公公,我想現在我還是無法決定是不是得拆了您,但我會回去好好想想的。等我再來時……您還會跟我聊天嗎?我還聽的到您的聲音嗎?」突然有一種渴切在我心中升起,我終於明白祖母的心,那顆慈祥而且包容的心。
「會的,孩子,不管以後我是用什麼方式存在著,你都會聽到我的聲音,只要你願意聽。」
低著頭,我感受著這份來自地底,不……或許是自己心裡最深處的撼動。
「嗯……謝謝。」我抬頭注視這間被歲月所刻畫出來的老屋子,它似乎已經沒有我來時那麼破舊了。
我靜靜的等待老屋子再一次的開口,但它似乎已經沒有什麼話要說。
我的腳終於停止摩蹭柏油路面的動作,每當我在思考時,這個壞習慣就會出現,我不知為此換過多少雙皮鞋,而它終於能有意識的自動停止了。
暮色已經越來越重,我看了一下手錶才發現快六點了,我聞到一股菜香味,那是斜後方屋厝所散發出來的。
再看了一眼老屋子,它被雨水沖刷過的牆面在暮色的籠罩下,變得更灰霧。
踢了踢腳下碎裂的小石,我明白我該往哪裡走了。
我該回家了。
是的,我正在往回家的路途上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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