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一個地方,需要很大的勇氣;但若然要繼續待在這兒,面對現在的處境,那需要更大的勇氣。所以,我只好離開……」
也許,曾經受過傷的人,不管多久,還是會留有陰影;就像身體受過傷一樣,即使傷口愈合了,還會留下疤痕。這是身體為創傷所留下的記憶。而我,則是個生理和心理都有傷疤的人。
自從兩年前遇上交通意外,加上被男友拋棄的事件後,我變成熟了,不再像從前那般衝動任性。我學懂孝順父母,而事業也在我的努力下有了新的突破,成為一位頗有名氣的作家。
這種簡單清新的生活,整整維持了兩年多。直至大半年前,我的一對小狗意外逝世的那天……
「Walky、Talky,你們幹嘛?」那天我剛起床,換好衣服準備外出的時候,發現兩隻小狗倒在客廳中,一動也不動,還口吐白沫。
我趕忙抱著牠們往獸醫診所跑……
當我走到大街的時候,看見一個男子正登上一輛計程車,便趕過去請他把計程車讓我。但不知怎的,我突然眼前一黑就昏過去了。
醒來的時候,己見爸媽擔心地呆坐我的病塌旁。至於那位救命恩人,爸媽說他在聽到我情況穩定後便悄悄離開,所以我不能親自向他道謝。
另一件讓我遺憾的事,就是我的小狗們因為延誤醫治﹐也一命嗚乎了。
我一直為此事自責,若不是我昏倒累事的,牠們也不會喪命。
而且,牠們是我這些年的伙伴。牠們於我來說,早己不只寵物,而是朋友、是知己。失去牠們的我,就像失去重要的器官一樣,感到透不過氣、痛不欲生。
往後的一星期,我忙著為牠們張羅喪禮、安息地的事宜,還為牠們誦經、祈禱甚至守齋。我希望牠們能夠得到安息,希望牠們能上天堂,更希望牠們能原諒我!
儘管我做了很多很多,但我還是無法原諒自己。
只要我一閉上眼,就會浮現出牠們的影像,活在自責中的我,害爸媽擔心不已。
那段時間,爸媽故意抽空陪我;但我不僅話不多,甚至連文章也寫不下去。
最後,爸媽只好合力把我拉到醫生那裡。在診斷出不是患上憂鬱症後,他們才鬆了一口氣。
也許人們常說的「時間是治療傷痛的良藥」這句話是正確的。哀傷了大半個月的我,心情總算平復過來。
「叮叮 — 有人在嗎?」在我再次投入工作的下午,早已封塵的間鈴被人按響了。
「等一下,快來了!」我回答﹐還認出門外的人並不是爸,因為爸的聲音較他沙啞一點。
「你好,冷芷若小姐在嗎?」眼前穿著郵差制服的男子微笑著向我發問,他的樣子好像有點眼熟,但我忘了我們曾在那裡碰上。
「我就是了。」我感到疑惑,在打量他到來的目的。他被我看得有點不好意思。
「你有一個郵包,請簽收!」他從身上紅色的大郵袋裡掏出一個個子不大的包裹,把它和單據一併遞上。
「謝謝。」我簽過字、拿著郵包,禮貌地道謝。
關上門後,我便把包裹翻過來一看,頓時嚇了一跳……
是我男朋友,不,前度男朋友 — 軒,寄來的。
能夠有這麼迅速的反應,必須歸功於他的字跡,讓我不用看回郵地址也能猜出來。
也許這是當年我就是被他那雄渾有力、鐵劃銀勾的字所吸引的吧,它們有種很特別的安全感。
我抱著包裹在沙發上發獃,因為我實在想不到他幹嘛要寄我郵包。
他早就在我的人生舞台消失,我們已是兩條很久都沒有交點的軌跡,他再次出現究竟代表著什麼?
想了很久很久,我才能起勇氣……碳殂菌就碳殂菌吧,誰怕誰呢?
翻看包裝盒,看到的是一個模型。我隱約記得這是我送他的第一份物……我抱著模型傻笑,心想:他把模型丟掉不是比寄來我家方便嗎?
接下來的一天、兩天、三天…一星期、兩星期,我都收到由同一個郵差送來的包裹,而這些包裹裡載的全是惜日的愛情紀念品。我開始懷疑他寄包裹的目的。
還有就是,他是如何找到我住址的?自分手以來,我己搬過好幾次家了,他的突然出現,會讓我擔心自己的人身安全。
到了第三星期,我出奇地什麼也收不到。在我正疑惑的時候,門鈴被按響了。
門外站著那個熟悉的郵差,他此時渾身濕透,冷得一直發抖,大概是因為沒帶雨具的關係吧。
「冷、冷、冷小姐,妳…」他的聲音也在顫抖。
「不如你先進來,擦乾衣服﹐喝杯熱茶暖一暖身子好嗎?」我動了惻隱之心,「我的意思是說,再下去,你會病啦!」我補充,免他以為我有什麼居心。
「不…不好意思的。」他推辭,但瞬間又打了噴嚏。
「不怕的!」我連拉帶扯的把他拉進屋裡,把他留在客廳中,自己去找乾毛巾。
「謝謝你﹐冷小姐。」他向我道謝。
「不用謝啦﹐舉手之勞而己。唉,叫我小冷吧,我不喜歡別人小姐、小姐的稱呼我。」我自我介紹﹐而他亦告訴我,他的名字叫迪。
「啊!忘了給你倒杯熱茶,我馬上去!」記起自己的承諾後,我往廚房裡跑。
當我把茶端出來的時候,竟發現迪在看我書桌上的文章。
「唉 — 才女耶,難怪這麼有氣質。」迪望著我笑說。
「見笑了,過來喝茶吧!」不知怎的我總害怕別人知道我是個作家,因此我發表文章都用筆名。
「啊!」正在喝茶的他突然大叫,嚇了我一跳。「對不起,你的郵包看來有點濕……」他不好意思的從郵袋裡把我的包裹找出來。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連聲道歉,「不如你先把它拆開,看看有沒有損壞。如果有我們郵局會有賠償的。」他一邊說,一邊用紙巾往包裹擦。
「沒關係……我先看看吧!」我冷靜地說,試圖緩和他緊張的情緒。
「沒有濕,你放心!」我拆包裝袋後,連忙向他報平安。
當我看到包裹裡的東西,淚就不其然掉下來。這次「他」寄來的是一封信,幾張Walky﹐Talky的照片……還有,一條黃絲帶。
迪看著突然哭起來的我顯得不知所措,只記得他不斷說「沒事吧?你沒事吧?」然後我又倒下來了。
「Walky不要走,Talky也不要走!」夢中的我,只能看著牠們越跑越遠,但我不僅追不上,也喊不到。
我睜開雙眼,發現自己再次躺在醫院,並發現迪就是上次送我進院的人,怪不得我覺得他眼熟。(是他的背影讓我記起的呢!)
「你沒事吧?」迪關心的問。
「為什麼、為什麼你上次不先救我的狗兒?是你害死牠們的!」我傷心痛哭,還伸手去打,他責怪他是殺「狗」兇手。
我忘了時間到底過了多久,直到被這情景嚇到的爸媽將我拉開,我才放下雙手。
只見爸把他領了出去,看來是道歉的樣子;而媽則不斷的安慰我,但我只丟下一句「是他害死Walky﹐Talky的!」,就不再哼一聲了。
第二天上午,迪再次送來包裹,但我卻避而不見。晚上﹐他又再次出現。
這次,他換了便服,拿著鮮花,說是以朋友的身份來探望我。
「不怕我打你嗎?」我冷冷的道。
「我是來道歉的。」他的聲音有點顫抖。其實,我很清楚自己才是不對的那方,所以見到他來道歉,便順便給自己找下台階。
「算了,我打了你,當大家打平吧!」我放下故作的冷傲。
「你可以坐下來陪我聊天嗎?」我問。迪點頭答應。
這一晚,我們東拉扯西地談了一大堆,最後我還答應出院後會請他吃飯以報他兩次救命之恩,而他亦答應為我先儲起那些包裹。
兩天之後﹐我出院了。回家後沒多久,迪就拿著大包小包來造訪我家。
「你幹嘛?」我不解地問。
「這些全都是給你的。」他把一大堆零食拿給我。
「我們去野餐?」我笑說。
「上一次你說,你昏倒是因血糖過低和貧血的緣故嘛。你隨身帶備一些糖果﹐頭暈就吃一點﹐那麼你就不會暈倒街頭了……」迪解釋。
「那紫菜呢?」我急不及待發問。
「紫菜能補充鐵質,而鐵質是血液的重要組部分……」迪再次解釋﹐他講解時的模樣有幾分像醫生般專業呢!
「非常感謝你,你花了很多錢嗎?我還給你吧。」他的體貼雖然讓人感動,但要一個還不是太熟的朋友花這麼多錢,令我感到不好意思。
「不用了,是我送你的禮物!還有啊,這些是你這幾天的包裹。」迪從背包裡拿出三個包裹,我順手接過它們。
「是誰每天都寄你包裹這麼有恆心?讀者嗎?」迪好奇地問。
我沉默不語,害他以為自己惹怒了我。
「對不起,我只是隨便說說而已。不打擾你了﹐我還是先走吧!」他急急告辭。
「唉,你可以陪我拆這些包裹嗎?」我用上誠懇的語氣,「我不敢獨自打開它。」我希望可以有人陪我面對將要來臨的打擊。
待迪答應後,我便動手去拆。正如我所料,包裹裡有巧克力、幸運星,還有一隻類似Walky的狗娃娃,而它們的共通點就是 — 全都被繫上了黃絲帶。
我猛然記得前兩天的那封信,便在家裡翻箱倒櫃的尋找,最後在飯桌上找到它。
不出所料,軒送我黃絲帶的意思,是想獲得我的原諒,並希望與我重新開始。
「有什麼問題嗎?」迪見我一動也不動,便輕聲問我。
「沒什麼了……你剛剛不是想知道是誰送我包裹嗎?它們全都是我前度男朋友寄來的。」我自問自答。
「那……黃絲帶是什麼意思?」他試圖找別的話題。
「你想知道黃絲帶的故事?」我問,迪點點頭,我便領他到沙發那邊坐下。
「其實,黃絲帶的故事來自美國的一首老歌,歌詞描述一個將要出獄的囚犯因為不知道自己會否得到家人的原諒,便給妻子寫了一封信。信中寫道:如果你們原諒了我,便請你在我出獄那天在大門上繫上黃絲帶;如果我當天看不到絲帶的話,我會明白你的意思,不會打擾你了……後來,這封信被全鎮的居民知道了,大家都為此非常感動。最後,居民在他出獄那天,給全個鎮都繫上黃絲帶﹐証明大家都原諒他,接受他……」我訴說著,迪在旁投入地聽。
他見我停了下來,便開口發言:「你的前男友很浪漫耶,竟然懂得送你這樣有意思的禮物﹐你就原諒他吧?!」
「不可能的!」我堅決拒絕,我把我們的事向他簡述了一遍,還故意把他曾經在我受傷,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拋棄我的事重複了好幾遍。
拿著綁上黃絲帶的狗娃娃,我想起了Walky。
「你知道嗎?從前軒做錯了事要我原諒的時候,就會送我黃絲帶。要是我原諒了,我就會給Walky繫上黃絲帶。但現在卻……」我的情緒有點波動。
「節哀順變吧,人死;不,狗死不能復生嘛!」迪安慰我。
「也對,狗也是他當年送我的,代表我們的愛情;但這些年來,卻只有我一人照顧牠們,也許牠們早就失去當初的意義,不再是我們溝通的橋樑了。所以,我應該忘掉他,還有牠們……」這是我用最冷靜的頭腦想出來的結論。我這個人啊﹐就是雙重性格,一會兒感性、一會兒理性,讓人摸不著頭腦。
「沒錯、沒錯,現在都已經沒人用『對講機』了,是時候轉用『手機』了吧!」迪為我的理論修飾。沒想過一個星期之後,他送了我一隻八哥小狗,而牠更被命名為Mobile。
也許因為得到鼓勵,擱筆多時的我又再靈感不斷,一口氣寫下幾篇小說;而我和迪的感情亦一日千里。
「小冷,你今晚有空嗎?我們一起去吃飯好不好?」電話筒裡傳來迪的聲音,這聲音聽起來蠻磁性的,令人聽得很舒服。
「好吧,我還欠了一頓飯耶!」我故意掩飾興奮,放慢說話的速度,讓他緊張一下。
「好,那我七點鐘來你家接你吧,再見!」他搶著說話,又匆匆掛上電話,令我莫名其妙地呆了一會兒。
那個晚上,我們去了一間帶西歐情調的餐廳晚膳﹐真沒想到他這麼浪漫。
「這裡的東西好吃嗎?」迪問我。
「很好啊,這裡的格調非常迷人呢!」我不禁讚賞他的眼光。
「你喜歡這裡嗎?」迪問我。
「喜歡,喜歡,非常非喜歡!」我高興地回答。
「你喜歡就好!其實,今天我……我有些說話想跟你講……」他的言詞變得吞吐。
「哦,你講吧!」我在留心的傾聽,但他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唉……我想我應該能猜到你要說的是什麼……這樣吧,如果我能猜對,你就送我一份禮物,好不好?」我提議,因為氣氛太僵,再這樣下去會很尷尬的。
迪點點頭,我便拿出紙筆,寫下「我喜歡你」幾個字,然後遞給他看。
只見他臉紅紅地問:「你怎麼能猜到?」
「從你的臉就看到了,紅得像猴子屁股一樣。」我洋洋得意的說,「還有啊,我是當什麼的?我讀過,寫過的小說比你唸過的課本還多!」我自豪地道。
「禮物?我的禮物呢?」我問。
「我剛剛有答應嗎?是你說喜歡我而已,呵!」迪竟然撒賴。
我講不過他,又怕罵他會失儀,只好不說話。
後來我想上洗手間,他卻以為我要走﹐他真夠笨啊!
直到坐上他的車,我還是不肯跟他說話,害他一面駕車一面哄我,真慶幸我們沒出意外!
後來,迪把車停在一旁。
「不要生氣好不好?我送你兩份禮物;不,三份禮物吧!」迪哄我,但我還是酷酷的別過頭,不肯看他。
「看著我!」迪抓著我的肩膊,把我的身子轉向他。「我喜歡你,喜歡喜歡喜歡你,當我的女朋友好嗎?」他用最大的勇氣跟我說。
「他這樣激動,我怎麼辦?」我心想,我呆呆的,只懂瞪著眼看他。
他搖一搖我,希望我會給他答覆。但我整個人七凌八落的失了分寸,所以就請他給我三天時間,讓我好好想一想。
在那三天,我故意的避開他。我上館子、逛書店、去游泳……設法不讓他找到我。但結果卻是 — 身體越躲開他,心裡就越惦念他。我知道,我淪陷了……
搞清楚自己的想法後,我就把他約了出來;但萬萬沒想到,他會為此緊張到額角冒汗,害我不禁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哈……」我浦來到咖啡廳就看到他滑稽的樣子。
「幹嘛啦你?」我一直笑不攏嘴,他擔心地問。
「你……你很緊張嗎?」我伸手為他拭去汗水。只見他輕輕地點頭,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我再次笑起來。
幸好侍者及時來到,我才能止往笑聲。
「你有決定了嗎?」迪問。
「有了……我想要的禮物 — 是你本人。但……有條件的哦!」我故意賣關子。
「快說﹐你快說!」迪既興奮又緊張。
「我要你每天都活得開心。
你不淮騙我,要不然我會自動消失。
我不希望我們的事有太多人知道,因為相愛只是我們的事……」我補充道,但不等我說完迪就急不及待握著我的手答應了。
「真的不需要考慮嗎?」迪笑著搖頭,「或者,你也可以提出一些要求……」我說。
「不用了,什麼都不要需要,有你就行了。」他笑著回應。
就這樣,我當上了迪的女朋友;而他,真的對我很好:給我自由,給我空間,還對我百般呵護。我們跟普通情侶一樣偶爾上上館子、逛逛街、看看電影,活得平凡又幸福。
至於黃絲帶的事,好像已經石沉大海似的沒完沒了。我想軒大概已經放棄了吧,因為我再沒有收到任何郵包了。
開心的日子過得很快,轉眼就到了夏天……
或許心情好的人思想會比較正面的吧﹐我的專欄和小說罕有地有美滿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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