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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明威的年代,那個忿世的汽車維修廠老闆,
口中定義了"失落的一代"~那戰後魂未定、心未明的一代,
沒有中心價值,對上一代否認,對下半生了無意念,
為著只有今天的一場歡愉,渾噩地過著不知所云的日子;
對照於當代的一群城市遁者,他們的非定點、集體赴夢,
由城市幅射出發,插旗攻佔了村野的點狀據點,
建構了一個失落者的生命後樂園,他們厭倦了他所賴以生存的城市,
再用侵擾的手段強行佈署著私我的慾夢殖入村間,沒有半點對土地的尊敬,
我謔稱其為"失落的市界",在千禧年後,大步地將他們的惡夢,
向土地的魂魄深處,盡掏而去,伴隨著他們征服者的得意笑容,
以及未明底細的城市庶民們的歌詠聲援,
他們桁架起一種俗世的品味,毫不遮掩地與世界分享他們的離塵心境,
卻同時也揚起陣陣灰塵,在他們的新戰場;
用一棟棟無以名之,一如國際混雜樣式的布爾喬亞媚態無根的深宮,
片面捨棄土地的尊嚴,藉淺薄的皮層擬態,用力地把一個個市界邊陲異質化,
當城市的惡夢向村落漫延,我們憂懼離農離土的不祥預言正被糖衣所包裹著。
我口腹及心靈依存的農村,你怎麼了?
在新的一年降臨前,我捨棄了城市的狂歡之夜,上萬發的煙火光熱燃放於夜空的狂喜,
及來自台北各媒體所追逐的光鮮群星,這些皆無法讓我心情有所煥動,
驅車東走向市外的農村,國道十號在如此的日子,竟顯空乏寂寥,
所有的人正大量集中往市中心共同倒數的時刻,我只聲聞遠遠悠悠的淡淡鞭炮聲,
那炮聲不是用來取悅群眾,而是用來召告神祇。
我往金字面山的山腳下漫行去,
除了一道貨真價實的桶子放山雞在誘惑著我,
也想為越來越失真的農村去探望些什麼。
那夜與友人的漫談就不說了,隔日清晨的農村踏步,才是此刻的重點。
是的,早上七點多的陽光仍壓不過冬晨的冷冽,背著相機,
在農地與農地之間跺步著,傳統的農舍早以不流行了,
幢幢煙樓大多任其頹圮,較近期的村屋,早就是鋼筋水泥的方塊盒子,
不但不講究地理方位,也不計較美醜姿態,一切只為戮力生產的農家而存在。
這倒也無可厚非,畢竟這個美學失修的世代,
一切交付泥水工匠只要求一個棲身及屯積之所就好;
不過,
這也給了最後進入鄉村的城市尋夢者一個十足的藉口,
新的土地主人無法忍受一如制服般的水泥盒子,
他們寧願依著各自的想像,把他們在城市努力工作的報酬,
豪情買下一場他們心目中最美麗的幻夢,傲氣十足地植在農地上,
絲毫不去借問土地是否也心有戚戚,
所以,
左一棟日式的組合式洋派房子,右一間帶著南歐調調的豪戶大屋,
一下子有歐陸的樣,一下子又回到怪異的東方情趣…,
這些素人般的建築量體,正逐步在改變農村的集體印象,
當個人將他們自身對美的無厘頭想像,化身為一棟棟大宅院時,
空間的錯亂倒置及唯物化,無疑是一場台灣空間的災難。
對我而言,這些超級農舍太醜了,醜在其只有金錢的堆疊,而沒有一絲人文的道理,
泥水匠師、土木技工,對建築設計的無感,沒有地景倫理的冒然大興土木,
玩起天際線的一場嘲謔把戲。
這對我們的視覺是一種蔑視,而對鄰近的農地呢,
是更不堪的災難。
其災難何在?
任意填高的土地、污水穢物的任意排放、
高聳封閉的圍牆、遮擋了自然流風陽光、窄化了農機運行的空間、
與鄰人割離的關係、與水脈流動無關的地基、與農作節氣不干的作息、
對農村地景的無端反動,一如失根的一代,封起山牆,遁入自己營造起來的城壘,
偶而在城市之間來回,既不必務農,也不管風霜,
但必須清早就開始忍受飄搖而來的陣陣異味,它可能是肥料、農藥、殺草劑、農腐物…,
但就不是那種春耕雨讀的香格里拉美地,
那種城市人心中的瑰麗想像,
因為,
望眼而去,散落在幾畦田地之外的,不就是那一棟棟怪異雜味的建築豪戶,
在我們賴以取食的田地間,各說各話的一家家城市異客…。
不知這場移民夢何時會集體甦醒,或是更加惡化傳染,
農舍農地的法規限制降低,無疑是土地及政治掮客的聯手棄守伯公,
將城市人的夢幻國度給包裝起來,
圓一場一年保鮮期的夢,及短暫且少數人的經濟利得,
他們終究還不會是農人,土地不過是商品而不是自然工廠,
一波的金錢短暫流入農村,會很快再向城市輸誠而去,
然後在城市裡,我們會口中吸吮著被豪奢農宅澆灌過的菜汁瓜肉,
農村越來越失去個性,城市與農村的界限,正在失落,
城市殖民農村的荒謬,何時得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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