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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接到四妹興奮來電：「圍牆上的紫羅蘭長出花苞了，過幾天應該會開花，大家回來看看喔！」

九十三歲的父親離世後三年，未婚的四妹守著老宅與二十多坪的花園。她從小害怕昆蟲也不喜歡泥土，任由院子裡的植物恣意橫生，經鄰居反映，她才決心好好整理。不只修剪花木，還徹底挖除泥土裡盤根錯節的竹子地下橫走莖，讓長期被竹林遮光萎縮的植物重見陽光。

盤踞在柯家圍牆上的那株「紫羅蘭」，其實不是香氛界有名的紫羅蘭，而是葉子會有大蒜味，台灣平地常見，開粉或紫色鐘形花的蒜香藤。這株一年會開花兩次的蒜香藤是老爸的最愛，灌溉、施肥、修剪理枝，全都親力親為。令人不解的是，爸爸在世時，一直堅稱花名，即使我們查資料給他看，老人家還是固執地說是紫羅蘭。

今年端午節，大家回爸爸家聚會，欣賞四妹整理好的花園，也聊起父母那段農村子弟與鄉紳千金共譜的「紫羅蘭」情緣。

日據時期，台灣籍的外公到中國東北（滿州國）任職，帶著當年剛上小學的媽媽和阿姨，一家人在遼寧省會大連生活七、八年，直到對日抗戰結束才返鄉。

因為大陸經驗，外公成為鄉民與政府的溝通橋梁，從鄉長一路到民意代表，政壇平步青雲；媽媽成了當地有名的「大小姐」，一舉一動都備受關注，同鄉長大的爸爸，也是「大小姐」的粉絲之一。

爸爸比媽媽大三歲，是務農家族中最會讀書的么兒，中學時兩人分別通學於基隆和台北；爸爸常笑說，他只是躲在火車站廊柱旁偷偷欣賞，不敢跟著其他男生對著白衣黑裙的媽媽吹口哨。

沒想到日後兩人到鄉下同一所小學任教，當起同事，更進而產生情愫，結婚後一起北上台北扎根，生了五女一男。

小時在大連成長的母親，說著一口標準國語，食衣住行都相當洋派，不只是在當年的鄉下，就是後來在台北任教也是學校風雲人物。尤其她非常重視儀表，身高一百六十四公分還硬要踩著高跟鞋在校園中飛舞；每天出門前打扮得光鮮亮麗，一定不忘噴點香水做完美的「ending」，她最愛的就是法國名牌的紫羅蘭系列。

爸爸的作風跟妻子完全相反，不重穿著，卻會逛進舶來品店，只為了幫媽媽挑選歐美時裝和香水，練就挑選好物和殺價的本事。

二十多年前媽媽過世，爸爸從花蓮友人農家移植來一株瘦小且葉子不多的藤株，他說，這就是媽媽最愛的「紫羅蘭」。

起初這植物很不適應台北的天氣，爸爸工作又忙無暇顧及，一直到他退休，開始鍾情於整理花園，更是翻書研究如何讓「紫羅蘭」開出美麗的紫色花朵。即使到了九十歲後要靠輪椅行動，他還是每天在花園裡澆水剪枝。

三年前，爸爸往生。離開醫院移往殯儀館的路上，我們特別陪伴他回家繞一圈，跟最愛的花園也跟他的「紫羅蘭」做最後告別。

三年後，我們六個子女回老宅團聚，一邊聊天一邊想念著爸爸媽媽，花園裡忽然起了一陣風，隱約中聞到那股熟悉的香氣，真的，它就是紫羅蘭。

（本文刊於2024/10/04人間福報家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