倩華∕圖
「就這樣,最艱難的日子,就靠朋友們組的飯友團陪著我度過了。」
咪咪姊得了膀胱癌,2018年11月檢驗確定。當時媽媽在洛杉磯也正病重,我們只能在視訊上看著咪咪姊的憔悴。還沒有來得及安排回台探望,一場疫情為全世界灑下隔離網,斷絕了人與人之間的聯繫,圈住了母女姊妹中間的掛念。
2022年9月媽媽去世,台灣防疫令一解除,我即刻返台。命令解了,疫情未解,人們的害怕擔心未解。我十一月七號到了台灣,請朋友開車帶我到姊姊住所的樓下,姊姊在四樓陽台,和我遙遙相望揮手,姊夫在她身邊用手機錄下我們的久別重逢。疫情和戰爭一樣,在他們面前,沒有人可以跨越,我們只能戰戰兢兢。
終於等到了十一月十七號,隔離期滿,到達了安全期。我們一見面,我對她冒出的第一句話是:「你胖了?」膀胱癌治療是從尿道灌注化療藥物進膀胱。第一個月是每周灌,第二個月起是每個月一次,前後十五次剛好一年。化療藥品鎖在膀胱內和癌細胞纏鬥期間,不可以排尿。一年後完成化療。而後每三個月回去住院複診檢查。
姊姊病了整整四年,但眼前的她,一點都不像一個生過病、動了大手術、每三個月要回去複診的病人。「走出來,都靠著飯友團。」姊姊說出了她平復的祕方。
咪咪姊與我同父同母,卻在不同環境長大。她從小過繼給伯父。當時我們家窮困,四個兄弟姊妹和爸媽擠住一間房子,最奢侈的享受,就是吃完晚飯,四個孩子分吃一個橘子。而咪咪姊卻可以在伯父母家一人獨享一箱十二個蘋果。
在她小學六年級時,大人們協調讓她回到我們家裡住一年,一年過完,她不習慣爸爸的嚴格管教,死活鬧著要回伯父母家,就此為她自己和我們整個家庭的關係定位。只是,我總是記著爸媽的叮囑:「妳要永遠記得,她是妳的親姊姊。」
伯父是將官,咪咪姊是將門之女,伯父母寵慣她,她從小十指不沾陽春水。婚後到了婆家,她睡晚起早,伺候婆婆和小姑小叔一家食衣住行,還要上班奔波,幾次累得送急診,卻毫無怨言。她告訴我,出嫁前伯父曾叮嚀:「嫁出去就是婆家的人了,要過婆家的生活。」
就為了這句話,咪咪姊含淚吞下所有辛苦,從來不讓伯父母掛心。直到伯父母去世,都含笑安慰,覺得這個女兒嫁得妥當。
這一段人生經歷,讓她在得知得了癌症時,第一時間把該交代的事情寫得清清楚楚,住院前交給兩對兒子媳婦,同時告訴他們:「你們都有家有孩子,你們的家最重要。照顧我是你們爸爸的事。我們相依相守一輩子,你們不用掛心。」
說時快那時遲。得知噩耗時的震驚,開刀手術的痛楚,化療一年的折磨,術後復原的疼痛,咪咪姊努力地獨自撐了下來。她告訴我:「生病不是我的錯,一點都不可恥,所以我會昭告我周邊的家人和親朋好友。現在醫學發達,癌症不是致命的疾病,但它是一個需要長期抗戰的慢性病,病人自己的認知和改變是最重要的。」
朋友們掛心,想到醫院去看望她。咪咪姊誠懇地告訴他們:「不要來,醫院不是好地方,你們來了也只是淚眼相對,彼此難過,我還得費心招待你們。你們有心的話,以後請我吃飯吧。」
出院後,在化療引起強烈噁心反胃、痛不欲生的時候,咪咪姊突然接到朋友的電話:「我看到網路介紹一個飯店,是吃無菜單料理,我們去走一走。」
「東區開了一家火鍋店,好多小熊造型,好可愛,我送照片給你,我們來約時間。」
「我在你家樓下,下來我們去Hooters吃漢堡,看他們跳呼啦圈比賽。」
「我吃素,這些魚和肉,都是為你叫的,你需要增加動物性蛋白質。」
朋友們一通一通的電話,編織成一片支持的網,撐起了癌症病人的天空。咪咪姊總在病痛纏身、烏雲漫布的時刻,探出頭去仰望那一片藍天。就算全無胃口,她看到朋友興高采烈地吃飯,也努力吃個一兩口,用朋友的溫暖,拌著飯菜,滋補身體的虛弱。
「就這樣,最艱難的日子,就靠朋友們的飯友團陪著我度過了。」
咪咪姊是個活躍的人,曾是「骨髓移殖協會」理事長,「喜願協會」資深理事,在各個社團做很多服務工作,帶著喜願兒飛向世界各地圓夢,行程來去匆忙。這次因為生病的機緣,和朋友們吃飯,安靜聊天深入了解,可以談論生活瑣碎,好多舊相識都成了新朋友。
日久不一定見人心,但是在危難時,和三兩友朋深坐長談,卻能坦然敞開彼此心胸,真正有了可以攜手共同走向明天的夥伴。
咪咪姊的七十歲生日,兩個兒子兩個媳婦替她辦壽宴,參加的,就是飯友團的朋友們。
當滿頭銀髮的咪咪姊,穿著銀色晚禮服,在台上哽咽說出「謝謝你們」時,我看到她眼中重生的喜悅,看到她的兒子媳婦對她的敬佩,看到姊夫深情的關注,還有飯友團朋友們抿不住的笑容。(寄自加州)
(本文刊於2023/01/22世界新聞網世界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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