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鄧博仁
謝謝親愛的大光,寄來的《小王子》是我沒有看過的翻譯版本,我愛。我會仔細地讀你問我是《小王子》書中的誰?不知道,不過我愛那隻狐狸。你說你給我寄來的書都是「快樂」級,你不希望我讀書有淚,而且相信這些書我都讀過,你想知道我獨特的看法,你總覺得我和別人不同,觀點也特別又有趣,像前次你給我寄來的《銀河鐵道之夜》我回寄給你楊渡所著《簡吉》,你吃驚我認為宮澤賢治讓我聯想到簡吉,可是,那不是很自然的事嗎?他們的確有一些類似啊。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故事,前一陣就想到可以寫給你看。
那是,幾十年前我剛讀高中的時候(不二年就有了蕙蓀農場)那時男女合班,第一次可以仔細看大男生的手指和球鞋,覺得離奇(我家四姐妹,沒哥弟。)聽到已經變過聲的男生聲音,也覺離奇(但很好聽,已經不像鴨子。)因為平日少交談,偶時在校外遇見,便會互相對望,疑惑,這個,是自己班上的嗎?好窘,不敢確定。有一天和一個已經說過幾次話的男生巧巧地在放學的路上遇到,便聊了起來,他是十分特別的人,不隨俗,人英俊、機伶,是個懂得很多事的人,不像我們其他的高中生青楞青楞的。他幫我牽著腳踏車,時而騎一段,(這我驚訝,當時的男學生都略靦腆的)我則一旁步行。兩人說得高興,他由褲袋掏出一個方皮夾,翻出一小張黑白照片,一男一女,中年人,在,一艘船上?「遊艇。」他說。「你爸媽?」我問。「我爸和我阿姨。」喔,那樣的年代,還弄不太懂阿姨是什麼意思。而且,我比較在意那遊艇,以及他漂亮的真皮皮夾,我沒有皮夾。
「妳都不好奇嗎?」我無話,他便問。
哎喲,我當然是怕不禮貌。
他又從皮夾裡翻出一張剪報來,版型字形看得出是當年的第一大報中央日報副刊,他讓我看,我默默地讀起。作者名字一看便知是筆名,但我沒聽過,寫的是一篇遊記,令我驚訝得要死掉的是報紙上印有那張一模一樣的遊艇照片,他爸和他阿姨在報紙上。「你爸爸寫的?」「嗯。」「你爸爸是作家?」喜歡文學的我驚喜地問,他洋派地聳聳肩。
他什麼都給我看了,應該是輸誠的意思,我真的應該也表態一下。
「中央日報耶,不簡單喔。」
「他只寫中央日報,我每天早上上學都會在公車售票亭先買一分中央日報。」哇,闊氣。
過了一會兒他終於還是忍不住,說:「我們不寫信的,我也沒有他的地址,他每次都在中央日報副刊寫一篇東西,告訴我一些他的近況。」
「中秋節在遊艇上賞月,真浪漫,是去年中秋節?」
「嗯。」
可是這樣幹嘛?神祕兮兮,哪有爸爸不給兒子地址的?
「後來還有文章嗎?」他搖頭,「可是他在小廣告裡說了一句話。」我望向他,有點懷疑他唬我,他沒什麼表情,唸著:「舊車出售,意者圓環西巷看。」
「你爸是演員還是情報員?」我笑死了。
他楞了下,說:「情報員。」
是喔。我說:「我爸是演員,他叫王豪,糟糕我姓李耶。」
三秒之後,我們兩人一起大笑。
他爸真的是情報員,「我方的」,嚇人!當年我們看歐陽莎菲《天字第一號》,看時連眼都不肯眨,看一遍,看兩遍,黃河演地字十三號?那個傻男,大光記得他吧?電影的迷人跑到真實生活裡,我沒有不相信他的理由(卻也沒有相信他的理由。)後來在學校,有時我觸及他的大眼睛,我略略沉凝,他便笑一笑,然後似有若無地晃一下頭,「沒有報紙文章」的意思?記得他說他爸每天得去寫字樓上班,情報工作是有命令來才會去做(寫字樓是情報基地?)遊艇也是有必須才會上去,不是那麼有趣的,也非常不自由。(到底真的假的?)
我們只同學一年,他轉學了,與他喜歡的女同學他叫她「little darling」的分開,他一定很傷心。
幾十年過去,互無消息,五十幾歲時我們是怎麼聯絡上的?記得還見過一次?兩次?他還另約了一個男同學,我們去中山堂旁「隆記」吃了飯,我帶足了現金,打算若他過得不好我就請他吃飯,當時他做的什麼工作?他爸仍住香港嗎?那另一個男同學是誰?完全忘記,而那兩個男子誰買了單我也沒問。
某些事,時間極久遠,事件在大腦中卻仍印刻深深,有些事沒隔多久,卻連自己都想不起來是什麼人?什麼事?這情報員的故事並沒有隨時間的水流漂浮而去,我也一直記得這個男孩,倒是little darling有幾年年年由美國回來時都和我見了面,不過,我們說得雖多,卻沒提及情報員,我的想法:他們兩人愛過,少小戀情必然甜美,但男孩和我是哥兒們,就無須向小情人報告什麼了。
親愛的大光:這個故事回饋你「堂哥搶親」的故事,如何 ?精彩吧?
想你。
(本文刊於2022/11/22中國時報副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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