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原為「台北市婦女閱讀寫作協會」， 基於性別平權及更開闊格局，廣納會員一同推展閱讀寫作， 我們於2016年4月14日變更協會名稱為：台北市閱讀寫作協會。 閱讀為經，書寫作緯，為我們的相識、相聚，編織了汲取新知與終身學習的園地； 藉由閱讀，透過共同討論，在聆聽他人的書寫與生活體驗中，激盪、觸發寫作的靈感。

354愛的鼓勵 16訂閱站台

上茶道課的前一個月，我將去年買的東方美人茶開封，準備試泡。

　試泡，是因為以往我熟悉又常泡的茶等級沒這麼高，現在要泡的得獎茶，毫尖比例高且茶的質地細緻。這款重發酵的美人茶經過一年沉睡，慢慢被喚醒轉化，香氣、滋味更引人入勝。

　上課前兩周，練茶的頻率增加，但一絲收斂感老是落在舌面，泡不出對等質感的茶湯；雖然試著把水溫調降，水柱變小，注水力道更輕柔，似乎也沒有改善。

　清風吹送的早晨，心中抱著困惑，兩手拎著大包小包茶道具走進茶道教室。今天，我是兩位茶主人之一。

　上課時茶主人要泡兩席茶，接受老師的指導和同學的分享。我泡的第一席前三杯，香氣不錯，但茶湯入口後收斂依舊，且舌尖有刺刺的壓迫感。一共泡了五杯後，我對著灰紫色系的茶席慢慢清壺，心中一團迷霧。老師肯定看到我的渾沌了，請班上茶齡最久，也喜愛東方美人茶的小幸，接著幫我泡第二席。

　小幸說，她想減一點茶量，起泡的水溫比我高。泡第一杯，茶香輕揚，茶湯淡雅潤甜，起手式就不一樣；第二杯她注水和出湯皆快而輕，茶湯的滋味更香甜。老師喝了後，輕輕地看著我說：「不好意思喔，比妳的好喝。」

　小幸邊聊著茶湯邊降溫，一杯與一杯之間的時間也刻意拉長，每一杯都呈現茶人步步投注的用心。

　喝完小幸的茶後，我的心情複雜。一來，東方美人茶我已經整整泡了三年多，是我的主修，但這一回換了等級更高的茶卻無法掌握，覺得自己這幾年彷彿原地踏步，沒有精進。再來，喝了小幸這一席臨時上場就一步到位的茶湯，讓我深深體悟到沒有扎實的基本功是做不來的。

　下課前，老師說：「我也來泡一席。」 她走向水房，我趕緊跟了過去，老師是實作的長者，習慣自己煮水、不量水溫，完全憑她的經驗。煮水壺嘴的煙氣徐徐竄出時，她熄了火，要我量量看。水溫的確高，老師等了一會兒說：「不等了！」便瀟灑提起煮水壺朝我的茶席走去。

　她從容地開始溫壺、置茶、溫杯，意態悠閑；注水低而大管，力道柔中含附彈力，出湯不疾不徐，過程充滿韻律感。我彷彿在欣賞一幅山水長卷，時而江平坡遠，時而山峰陡起，回神時，第一杯已在聞香杯中等待。香氣如前席般迷人，不同的是它綿延持久，茶湯更是甘甜有韻。

　老師用的水溫高但散熱做得很足，出茶的間距更是控制得恰到好處，將每一泡茶都呈現出各自的特色。就像作家焦桐在《味道福爾摩莎》中寫道：「小小茶杯中乍看沒有波瀾，仔細用心品味，發現裡面起伏湧動著驚心的劇情……」

　我突然領悟到我們從孩提開始被訓練：「要想清楚再去做喔！」所以理所當然要行動前經過「大腦」思考。泡茶時置茶量、水溫、時間是三個最關鍵的因素，但過程中環境、氣溫隨時在變，水溫要如何掌控？出湯時間該如何調整？是「身體」在感受著變化；如果我們身體的記憶沒有被訓練到能直接因應，而是繞過大腦再出手，時間就拖延了，茶湯也不一樣了。

　喝完這兩席茶，我體會到不能用大腦泡茶，而是要用實作的經驗累積成身體的記憶，做到「看茶泡茶」，這就是功夫。

　誠如老師所言：「泡一杯好喝的茶，需要注意一些細節，這些小事處處用心，合聚在一起就會呈現一杯令人難忘的茶湯。」這一個多月迷航似的練茶，我彷彿在暗夜中看到曙光。河洛話「工夫」，意味的應該就是這份周到、細膩。

　「我不是茶人，我是在茶道中修養的人，慢慢地修，慢慢地養…」老師的話，我開始有些明白了。

（本文刊於2022/08/15中國時報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