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四點，睡眼惺忪的開車送因公南下的外子去車站。回程，一路寂靜。握著方向盤緩緩向前駛去，無人的街道、昏黃的街燈，細細雨絲伴著車輪悄聲滾動。清新的空氣、無眠的夜晚，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由心底滋生，思緒慢慢倒流……
老爺爺家娶媳婦 夜半火車到嘉義
也是半夜四點，五歲的我被媽媽叫起床，還睏得睜不開眼，媽媽已經快速的幫我穿戴整齊，一邊編辮子一邊告訴我，爸爸要帶我去嘉義吃喜酒，等會兒要坐火車去。嘉義？火車？除了岡山，從來沒聽說過嘉義，那是在多麼遙遠的地方呢？好不好玩呢？
平常媽媽帶我去買菜，看火車來來往往的經過，轟隆隆冒著濃濃的白煙，有好多鐵輪子在兩條長長的鐵軌上跑來跑去。被一片一片漆成白色的木板圍籬隔在外面的我，常常把 頭貼近木板細縫，看著一節一節車廂行進，不知它從哪兒來，又要到哪兒去。此時，爸爸就要帶我去坐火車了，高興得一點兒也不覺得睏，直嚷著快走快走。
出了門蹦蹦跳跳的，像我家那隻小黃狗一樣，跑前跑後的繞著爸爸轉，他不時喊我要慢慢跟著，別摔跤了。離開家不太遠，前方都是菜園和稻田，一路上愈來愈黑暗，趕緊握住爸爸的手。孤伶伶的路燈，好遠才有一個朋友相陪，它們將父女倆的影子，從前面拖到後面，又從後面拉到前面，影子一會兒短短的、一會兒長長的。
四周安靜極了，除了爸爸的腳步聲，就是我踢碎石子的聲音，偶爾還有遠處傳來的狗叫聲。深夜的清風比白天更加涼爽，走在路上好像在風裡洗澡一樣，真舒服！
爸爸告訴我，嘉義老爺爺家娶媳婦，要趕在娶親前到他們家，叮嚀我要有禮貌。
頭一次坐火車 丫頭進大觀園
突然，從路旁樹上衝出幾隻小鳥來，嚇得我抱緊爸爸的大腿不放，他彎腰將我背起，我雙手緊箍著他汗濕的脖子，趴在他身上，動都不敢動一下。貼著爸爸的背，聽到咚咚的心跳聲、微微的喘息聲，這裡是我最安全的堡壘，也是我最放心的依靠。聽著聽著……不知不覺的睡著了。
到了車站，爸爸叫醒我，我們坐在候車位等著。整個車站沒幾個人，有人在看書，有人在打盹，還有一個人脫了鞋倒在椅子上睡覺。每個人的旁邊都帶著大大的皮箱，他們也是去嘉義嗎？我好奇的繞著大廳跑，跑到剪票口，摸著窄窄的通道，鑽過來鑽過去。等一下就會跟爸爸經過這裡，坐上火車，讓它帶我們到好遠好遠的地方，那裡會是什麼樣子呢？會跟岡山不同嗎？有我愛看的歌仔戲嗎？有我愛吃的冰棒嗎？有我最愛的小黃狗嗎？
火車上的木板椅子硬梆梆的，於是爸爸抱著我坐到靠窗的位置，把木框的窗子往上推，讓微微帶著鐵鏽味和煤腥味的風吹進來。車子緩緩的左右晃動，轟隆轟隆往前走，我伸出頭看著窗外，遠處有著黑濛濛的房影，樹影和路燈都在往後倒退，不時還會遇到馬路上噹噹作響、有柵欄降下的情形，好奇特！
綁不好辮子 長髮一樣美
爸爸說火車還要開好久才會到嘉義，輕輕拍著我的背，哄我再睡一睡。快樂、興奮又好奇的我，一會兒抬起頭嘰嘰喳喳不停問問題，一會兒趴在爸爸腿上哼歌。心想著，前面還有什麼呢，便掙脫爸爸的懷抱跑過去，他在後面急急追趕，深怕我掉到車外。
最後像老鷹抓小雞一樣，他一把將我舉起來扛在肩頭往回走，我踢著腳不依，吵著要到前面看看，爸爸只好邊嘆氣邊背著我往前走。車廂和車廂之間，沒有牆壁擋著，風也突然變大了，腳底下兩片鐵晃來晃去，我好像快要掉下去似的，每個車廂又都暗暗的，還好有爸爸保護著，我就不怕了。
經過了幾個車廂呢？一個、兩個、三個……數著數著，到了最前面一節，爸爸指著一個玻璃窗，說那是駕駛室，然後帶著我搖搖晃晃的回到座位上。我不想睡了！很不安分的將頭探出窗外，迎著風唱歌。
風很大，吹亂媽媽幫我編好的辮子。坐在爸爸身上，他用笨拙的手重新幫我編著辮子。可是不論他怎麼編都很難看，不是這邊掉了一撮頭髮沒編進去，就是左右高低不整齊，搞了好半天都沒弄好。眼看我急得要哭出來了，爸爸只好一邊安撫我，一邊讚美披著長髮的我有多美。那天，我披著長髮到嘉義……
寂靜的台北街頭，同樣清新的空氣、同樣是未眠的夜晚，讓那天單獨與爸爸在一起的快樂景象，突然的清晰起來。
【2010/06/20聯合報．繽紛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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