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翼的家庭狀況比我更複雜,而且他很少提起,所以我對他的瞭解基本上都是從他說的隻字片語中拚湊而來。
他的母親在他出生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死因是自殺,當林景翼還未出生時,他母親便被診斷出有嚴重的產前憂鬱症,在她生產後第二天,因為憂鬱症發作她從醫院頂樓跳了下去,她便如同林景翼所說的,乘著她所景仰羽翼飛走了。母親去世後,還是嬰兒的他被送到外祖母家,從此之後便由祖母撫養長大。林景翼從未提過他父親,有關他父親一切就像一道謎一樣。
當我漸漸瞭解這些後,我才明白為什麼他那麼厭惡自我介紹,對於他來說名字是一個詛咒,他的母親留下這個名字後,帶著她的希望離開,而他卻得獨自面對留下來的一切,面對名字所帶來的絕望。
「我不叫你的名字了好不好?」有一天我問他。
「幹嘛突然這麼說?」
「你的名字好悲傷。」
「沒有什麼悲不悲傷的,不過是個名字。」他淡淡地說。
「我可以叫你小翼。」
「太女生化。」
「叫你阿翼。」
「不喜歡。」
「那叫Wing!」
「我是台灣人不是外國人。」
「龜毛!」
「所以妳還是照舊就行了。」他說,「聽見妳叫我的名字很舒服。」
所以,衝著他這句話,之後我依然連名帶姓的稱呼他,而他也同樣連名帶姓的稱呼我。
小茹對我們這樣的稱呼方式感到很訝異,她跟我說她不喜歡這樣稱呼一個人,感覺好像在叫陌生人。
「不會啊,很自然。」
「如果有一天我連名帶姓叫一個人,那代表我跟他關係破裂了。」
「那妳不能當副班長,要不然每點一個人的名字,就少一位同學。」
「呵,說的對。」
不巧的是,在我被選上總務股長的這學期,小茹也被選上副班長。
接下來的日子,我開始想辦法讓林景翼和小茹獨處。自從兩人上次眼神的交會後,總覺得每當我們三人聚在一起時,小茹總會不時對林景翼露出異樣的笑容,林景翼則是馬上別過臉去,兩人之間的氣氛很不尋常。如果林景翼和小茹在一起的話,我想他應該會被小茹的性情渲染,變得比較開朗,而小茹不也一直在尋找她的理想對象,或許就是近在眼前的林景翼。
打好主意後,我開始著手實行我的計畫。
首先,在三個人相處的時候,我總是藉故離開,留下他們兩人。
再來,跟林景翼單獨走在一起時,時而不時的提到小茹。
而後,打聽小茹的空閒時間,並且故意透露給林景翼知道。
最後,教育林景翼該如何溫柔的對待女生。
這些努力沒多久便帶來了成效,林景翼在第二個禮拜約了小茹;沒過幾天小茹也約林景翼單獨出去。兩個人的互動愈來愈頻繁,甚至有很多時間都聚在一起。
雖然很高興看他們兩個關係變好,但卻有種說不出的落莫感。我被冷落了…我突然驚覺到這一點。我會不會不知不覺被他們倆遺落了呢?我想到國中時期的自己,一個人獨來獨往,看著其他同學談笑而我卻插不上話。
上下課時,我跟林景翼依然會走著同樣的路線,早上他依然會問我要不要那罐多出來的咖啡,每個禮拜摧他午餐錢時他依然會甩賴,但總覺得有些事不太一樣。
如果他跟小茹真的在一起了,那我是不是要跟他保持一段距離才行。這是我一開始沒想過的事,我只是單純希望他們兩個在一起會快樂,但我現在卻好怕,我好怕原本的一切都會改變,之後我會變成一個人,沒有小茹的笑容,也沒有他的陪伴。
「發什麼呆!」恍神中,一隻手輕揮過來,拍在我的額頭上。視線一下子回復過來,我看著眼前的林景翼。
「你!你怎麼在這裡!」嚇了一跳,我忍不住大叫。
「我為什麼不能在這?」他說。
「沒有…」
「做白日夢啊!」他說著,敲了我一下,「清醒一點!」
「我今天跟小茹有約,不能一起搭車了。」
「不用跟我報告我也會自己回去!」不知那根筋不對,話不經腦袋便說了出口,說完我馬上後悔了。
「妳怎麼了?」他嚇了一跳,看著我。
「沒事,我可能還在做夢。」我說,「你儘管去陪小茹吧!」
他狐疑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說沒事就好。我看著他向我揮了揮手準備要離開。
別走!看著他的背影,我差點就要說出口。但這次我控制住自己,沒讓這句話從我口中跑出來。
我怎麼了?我問自己。
林景翼會不會帶小茹去喝純的冰咖啡呢?想到這,我突然好恐懼自己現在的情緒。
韓予悠,妳到底怎麼了?到底怎麼了!
我是一個十分沉靜的女生。國小二年級時,有位同學跟我借東西,我微笑地將東西拿給他,對他點點頭,那時他看了我一眼後問我:妳是不是啞巴?我第一次發覺,原來自己靜到給人這種感覺。其實我並不是不愛說話,而是不懂該如何開口說話,自然而然便給人一種沉默的氣息。國中時,因為我的過度沉靜,當班上都打成一片時,我依然形單影隻,融不進班級裏。孤單對人而言是很難受的,一個人獨來獨往的日子,使我日覆一日更加的沉默,陷入無法脫離的城牆中。對我來說,那段日子充滿空虛與痛苦。
我曾問過林景翼,他這麼排斥和人接觸,會不會覺得很孤單。他說,孤單是他最好的朋友,比起人的背叛,孤單可靠多了。
你被背叛過嗎?我問。
沒有,只是看過被背叛的人的下場。他淡淡地說,卻透露著一股憂傷。
那你覺得我也會背叛你嗎?我問。
他轉過頭來看著我,妳會嗎?
我不會。我堅定地回答。
妳是我唯一相信的人。他也堅定地說。
回憶肆無忌憚的亂竄著,不知不覺中,林景翼的形影竟深植在我的腦袋裏,我的生活中有他,我的思想中有他,我的想念中也有他。因為一直有他的陪伴,我竟忘了國中那孤單的感覺,將他的陪伴似為理所當然。
韓予悠,看清楚,林景翼不是妳的所有物。我在心中不停地反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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