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繪的緞帶 薔薇花兒已謝了， 才明白錯過了擁有； 一朵怒放在枝頭的遲花， 彌補了鮮花世界的欠缺．

710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你是傻瓜，愛上了那麼個臭男人，」我跟老朋友說。

「你才是傻瓜！」她哭著反駁。

「沒錯。但是，我至少承認我是傻瓜。你連這一點都不能承認，傻得沒救兒！」

我是要安慰老朋友的。關於愛情，誰不是傻瓜呢？可是，我朋友自尊心特別高，死不承認自己愛錯了人。

十五年前，我送給她一本書，是山田詠美的第一部小說《床時眼光》(BED-TIME EYES)。當時二十三歲的我，覺得實在很好看。作者只比我們大三歲，執筆時才二十五，但是已經做過很多工作，包括漫畫家，銀座高級酒吧的陪飲女郎，以及 SM 俱樂部的「女王」。

《床時眼光》的女主人公是酒吧的爵士樂歌手。她愛上外號叫「匙子」的黑人美軍逃兵，兩個人過了一段放蕩的日子，最後「匙子」被警察抓走。他們之間的關係，從頭到尾是肉體的。其實，一認識，連一句話都沒說地，就躲去鍋爐房，當場站著做愛。後來的日子，也除了吃喝抽，只有上床和打架，幾乎沒有精神上的成分。然而，山田詠美寫的，無疑是一段真情的故事，而且額外動人。

明治維新以前的日本人沒有「戀愛」這個概念。他們熟悉的是「色戀」，即男女之情，所缺席的是西方宗教性質的「愛」。在近代以後的日本文學裡，「戀愛」卻成了最重要的題目。精神上的「愛」和肉體的﹁戀﹂，如何相結合，同時成了令人頭痛的問題。

尤其是女孩子。我們從小看的小說、漫畫裡，少女對少男動的情，始終是精神上的。一講到性，那一定是被男人要求的事情。女孩子至多有「接受」或「獻出」的份兒，根本沒有主動參與「色戀」的可能性。

到了一九八○年代，婦女雜誌講到男女關係，仍舊用著「天真專一的女人 VS 拈花惹草的男人」的老模式。那個時候，山田詠美的《床時眼光》出現了。老文人都顰眉批判。他們尤其不喜歡(受不了？)作品的男主角是黑人，說「沒甚麼必然性」。

拍手歡迎《床時眼光》的，是正在戀愛中的年輕男女。因為我們自己談的(或者搞的)戀愛，往往也是一點都不光榮，沒甚麼道理，但卻是真實的。當然，現實生活沒有小說那麼戲劇化。可是，在《床時眼光》裡，我們確實看到了，跟我們一樣地，在「色戀」的領域裡傻瓜而且啞巴的一對男女，不管皮膚是甚麼顏色的。
至今十五年，河出書房新社出版的文庫版《床時眼光》重印多達三十七次。前陣子，山田詠美的新書問世時，幾百名年輕讀者湧到書店要她簽名。可見，《床時眼光》的作者仍然保住著日本戀愛教主的地位。

有些作家的讀者，永遠是他(她)的同代人。也有些作家的作品，永遠抓住每一代年輕人的心。比如說，美國作家J. D. Salinger的《麥田捕手》（The Catcher in the Rye）是很多人年輕時候最愛看的小說。我自己也曾經從文中一句話得到過很大的勇氣。至於山田詠美，她作品對每一代的，戀愛中受過傷的人，會起絆創膏的作用。

我的傻瓜朋友後來寄給我山田詠美的長篇小說《垃圾》(TRASH)，是為了打斷破壞性的男女關係而掙扎的故事。附信說：「山田詠美真不錯，好像專門寫親自感受過的事情。」當她認識好男人而開始有健康的關係時，又來信說：「你看過《兔子病》嗎？山田詠美也寫滑稽可愛的愛情小說呢。」看來她忘記了當初是誰給她介紹了山田詠美的。

除了愛情小說以外，山田詠美都寫《PON-CHAN》系列的幽默散文，講講她和黑人丈夫的家庭生活。平時在郊區，深居簡出專心寫小說的她，偶爾到東京中心區，就要住進最高級的帝國飯店，並叫客房服務員送來一瓶香檳酒。她是要在好大的洗澡間裡，邊洗泡沫澡，邊喝香檳酒的。

有一次，我在當時還是個葡萄牙殖民地的澳門，跟男朋友住進了一家度假飯店。有海景的房間很大，連洗澡間都非常大。我忽然想起來了山田詠美。恰巧在澳門有得是葡萄牙產的紅酒白酒綠酒(有綠色葡萄酒的)，包括跟香檳酒一般起泡的。

謝謝山田詠美。那一次我過了這半輩子數一數二的浪漫週末。她真不愧為戀愛教主。


資料來源--奇摩《新井一二三．東京人》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