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繪的緞帶 薔薇花兒已謝了， 才明白錯過了擁有； 一朵怒放在枝頭的遲花， 彌補了鮮花世界的欠缺．

710愛的鼓勵 0訂閱站台

這酒吧叫「現代啟示錄」（Apocalypse Now），跟好萊塢的經典作品是同一個名字。那是美國人反思越南戰爭的影片，而這是在解放二十週年的西貢，越南人開的酒吧。

來這兒，原來是澳洲畫家伊恩的主意。我一聽名字就覺得很有趣。如今在改革開放的胡志明市，當地越南人開酒吧而取這樣的名字，到底用意何在？

然而，走進「現代啟示錄」一步，我的思考馬上被打斷。因為在我眼前展開的情景，簡直像走進了二十多年前越戰時期的西貢，或者好萊塢的越戰電影裡。美國式的酒吧，除了吧罎以外，裡頭還有張桌球檯，放著的音樂是一九六、七○年代的搖滾樂。顧客全是西方男人，在他們身邊諂媚的則是化著濃妝、穿著黑色貼身衣服的越南小姐。

我們在吧檯邊坐下來喝越南「333」牌啤酒。在這兒，大家都直接從瓶子裡喝（美國式），我特地另外要了個杯子。

這是一個什麼樣的地方，是再明顯不過的。但我還是問伊恩：「那些男人是誰？那些女孩子到底是怎麼回事？」

「男的？年輕留長頭髮的看來是遊客吧！在裡面坐的幾個中年人倒像在越南工作的。小姐們是來這裡找『朋友』的。你沒有注意到嗎？這條街有幾家小飯店，是專門為他們服務的。」伊恩說。

有個十歲左右的孩子走來賣香菸，也有個老女人向西方人伸手要錢。站在吧檯裡面的年輕越南老闆對這一切是司空見慣的樣子，頭都不抬，仍然拿著計算機忙於算帳。

也許我是少見多怪，但這是我第一次東南亞之行，我從來沒看過這種情景。再說，在社會主義國家越南，我更加沒有此類思想準備。我不由得全身都緊張起來，很難喝下啤酒。在這兒，我是來花美金的外國遊客之一，但我也是黃皮膚黑頭髮的東方女人。

「走吧！」我邊跟伊恩說邊站起來。「你怎麼了？還沒喝完啤酒呢！」他不理解我的行為。

我們離開「現代啟示錄」，搭三輪車到另一個地區，那裡有很多咖啡廳，有男女老少的西方遊客吃雪糕、喝奶昔。

回到「安全」的地方，我才鬆了一口氣。「對不起，我真沒想到是那種酒吧。」我說。

「啊！是這樣。你也沒去過曼谷吧！你應該理解，這兒不是西方，文化環境不同。東南亞就是這樣子。」伊恩說。

他的話令我感到很意外。在我腦子裡，越南是胡志明的軍隊打敗了美國的社會主義國家。可是，對這位快四十歲的澳洲畫家來說，越南只是一個發展中的東南亞國家而已。「現代啟示錄」跟曼谷無數的酒吧沒兩樣，因此不足為奇。這樣子，伊恩開始給我介紹他在曼谷的經驗。

「在澳洲，嫖妓是可恥、不道德的行為。妓女一般都吸毒，大概也有病，所以一般的男人不敢接近她們。可是在泰國，普普通通的男人吃完了晚飯以後，跟一批朋友上妓院，這在泰國是很正常的行為。你明白我說文化環境不同的意思嗎？」

我點了頭，雖然在心裡相當吃驚。不同的國家有不同的文化，所以同一個人的道德標準都馬上可以不同！

伊恩在繼續：「而且那些女孩子特別會調情，不僅很漂亮，而且從容自信，很有傲氣。吸引她們，是很有挑戰性的。」

「挑戰性？」我忍不住問。「她們是妓女，有生意可做，應該很高興，很願意吧！」

他說：「你才不懂。跟『現代啟示錄』的小姐們一樣，那些女孩不屬於酒吧，是主動地來找『朋友』的。假如看不上我，她們可以拒絕我。例如我問一個小姐『多少錢？』，她回答說『一百萬美金』，那麼我的自尊心要受多大的傷害！」

我不知道是否真有很多妓女那樣拒絕嫖客，但我知道伊恩相信自己講的話。他需要相信妓女有選擇的權利，因為他畢竟是一般的澳洲男人，在家鄉不敢嫖妓。雖然他說道德是因地制宜的，但他還是需要把嫖妓幻想為一種兩廂情願的關係，否則心理不能平衡。

就是因為我知道他老實，所以不想反駁他。我說：「其實，我曾想過幾次，假如我是男人，今晚大概要去嫖妓。那是我只想要性、而不想要愛的時候。我羨慕男人花錢就可以買到性，不需要考慮感情的問題。我知道有男娼，但女人跟男人不同。這不是文化問題，也不是道德問題，而是生理問題。」

伊恩說：「跟妓女上床，那件事本身絕不可能很好。跟一個陌生人，在陌生的地方，匆匆忙忙地做愛，實際上是很乏味的。」

我說：「假如我是男人，我想跟你去曼谷走一走。假如我是男人，我今晚也許想回到『現代啟示錄』跟一個越南小姐租房間。哪怕只出於好奇心，我想知道她們是怎麼回事。」

伊恩忽然把一隻手放在我肩膀上，說：「你不需要，你可以來我的房間。」

我馬上站起來，告訴他：「你誤解了我的意思。我不是男人，我是女人，我是東方女人。」說畢，我叫了三輪車，自己回飯店去了。


資料來源--奇摩<<新井一二三．東京人>>電子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