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囉。是妳呀，等一下噢，我正在卸指甲油呢。」
電話撥通後，過了好一陣子妳才接電話，拿起電話筒後的第一句話就要我等會兒。我笑著說好哇沒問題，然後聽見話筒那端傳來輕微的窸窣聲，心想，之前應該有重要的約會吧，要不，已經好久沒看妳有搽指甲油的興致了。
「哈囉。我回來了。」妳立即開心地嘰嘰喳喳說個不停，討論週末大夥兒要一塊去信義區新開的那間爵士吧聽音樂的事，卻沒有提及究竟什麼讓妳如此快樂。
「說吧，有什麼好事對不？是不是Ｒ和妳求婚了呀？」空氣裡有戀愛的味道，我感應到了。難以按捺好奇，忍不住打岔。
「不是啦。」妳有些吞吐，但又遮掩不住笑意。遲疑半晌後，妳不好意思地告解，說這一切和妳那個交往六年的男友Ｒ無關。其實是最近公司裡有個年紀比妳小好幾歲的男生在追求妳，妳從來都不是趕時髦的人，對於時興的姊弟戀雖不致於八股的反對，卻也始終不覺得那會是和妳有關的課題。
怎知道，他出現得突然。用很大男孩的笑，化解了妳的心防。
剛開始，妳只是用看待小弟弟的眼神在看他。公司一票人出去玩時，他有時會不小心就看妳看得出神，妳也沒有想太多，妳是有男朋友的人啊，大夥兒都知道的，此外，年輕的小伙子嘛，沒定性，看多了活力青春的女孩，有時反而會對有成熟韻味的女人產生遐想。只要不多搭理，過陣子就會自然消滅。
妳一方面這麼告訴自己，另一方面卻開始偷偷享受他發乎情止乎禮的傾慕，和試圖隱藏卻逃不過妳細密心思的溫柔。
相較於那個交往多年的男人，在這大男孩的面前，妳反而更能展現女人的那面。他會發現妳換了髮型，額前多了道瀏海；他會告訴妳說妳今天搽的香水很適合妳。語畢還搔搔頭，一臉的不好意思，卻句句發自內心，真誠得不容置疑。
女為悅己者容，這是天經地義的事哪。
想當年，妳也曾費心為自己的男人打扮，但是交往多年之後，即使妳刻意搽了香水選了配合衣服顏色的指甲油，還上美容院做了頭髮，妳的男人也只會在一頓排餐快要結束的時候，抬眼看看妳說，唉呀早知道這一支股票應該即時賣出，少賺了一筆啊！下回想改買歐元，聽阿賓說前景看好。
妳於是訥訥地低頭喝妳那杯味道實在不怎樣，卻又棄之可惜的附餐咖啡，也不會多說什麼。
不是會為這些事去爭執的年紀了，姊妹淘們常說男人需要被教育，但妳深信所謂的本性難移，何必白費功夫？日子這麼平穩地過下去，也許才是所謂的生活。
至於心底有話想說的渴望，游離的不安的忽遠忽近的寂寞，只是因為妳還不夠老，對愛情還有不切實際的幻想；所有的女人都會走上這條路的，妳深信不疑，或者說妳自我催眠的功力已經到達了某種境界。
但是怎麼？妳又開始搽指甲油了。粉嫩的、透明的、帶亮片的，妳向來不喜歡太濃豔的顏色，卻喜歡指尖小小發光的感覺。
每次搽指甲油的時候，都會有股好輕盈的感覺，順著一根根指尖，溫柔蔓延。在等指甲油乾的時候，妳會抿嘴微笑發呆作夢，那樣的時候，才會驚覺一個女人的心，無關乎年齡，有一部份終是不會改變的。
很可惜的是，鮮少有男人可以明白。
或者說，很少有男人能持續不停地去呵護及傾聽女人的這個神秘地帶。
「妳有一雙漂亮的手。搽的指甲油也很相襯。」
那天，妳加班到深夜，以為全公司只剩下妳一個人時，卻意外地在茶水間遇到正在沖咖啡的他。妳朝他笑了笑，發現他手裡有兩只馬克杯。
「喏，給妳的。」他遞了其中一杯給妳，妳感恩地伸手接過。然後他突然笑著說，妳有一雙漂亮的手。突如其來的讚美，竟讓妳心跳加快。後來，你們靠在水槽前小小地聊了一下，說到最近走到瓶頸讓人頭疼的案子，不知怎地妳覺得面對他，似乎什麼都很容易說出口。
他專注地聽著，望向妳的眸子中映著妳不能閃躲的光亮，但又並非全然是這樣簡單，妳發現他提供的好些意見，在在提醒妳不自覺的缺漏。突然有些明白他何以沒有像其他的追求者那樣被妳果斷拒絕了，但妳仍奮力抗拒著。
直到他試圖伸手替妳撥開落在額前的髮。
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他顯得有些倉皇。
「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他細碎地說著，妳盯著他突然不知所措孩子似的表情，知道自己完了，心底那片柔軟的地方被觸動之後，就不是刻意的迴避閃躲能阻擋的溫柔崩壞。
「所以說妳和他開始手牽手約會了？」聽到這裡，我忍不住插話。就像看本小說，才讀到第一回合，就知道女主角一定會栽在男主角的情網裡，卻還是想先睹為快那樣。
隔著話筒看不到妳的表情，但我知道妳應該紅著臉點了點頭。那就是妳之所以又開始搽指甲油的理由了。
「只是偶而去吃飯看電影逛逛街而已。」妳慌忙補充道。
我笑了。說我知道啦別擔心，然後體貼的不去追問，要怎麼對Ｒ交代或Ｒ該怎麼辦之類的蠢話，那是兩碼子事。
而我也知道，妳不是存心想腳踏兩條船，甚至和那個大男孩約會過幾次之後就會開始難以承受良心的苛責，那會讓妳在面對Ｒ時不自然，或者特別溫柔，那都不是原來的妳自己了。
而妳也很清楚，如果妳放棄了Ｒ選擇和他在一起，不僅僅要去重建一份關係，適應年齡的差距、外界的遠光，更讓妳感到寂寞的是，妳很清楚有一天他也會長大，而那個時候，也許他也會像妳的老爸一樣，在餐桌上只會看電視數落台灣沒有政治家只有政客，至於妳老媽特意做了什麼菜或是換了什麼髮型，壓根兒不重要。
男人啊，總是說女人上了年紀就變成黃臉婆。
卻不知道所有他們口中的黃臉婆背後，都有顆被長期忽略的心。
「也許最後，我什麼都不會要了。」妳嘆了口氣，說。
我說再看看吧，有天總會有答案的。掛了電話後，我怔怔地望著化妝台前一整排的指甲油出神。
不知道這世上有沒有一個女人有那樣的幸運，有個一輩子都想為他搽上各色指甲油的男人。想著想著，忍不住揚起嘴角笑了。
因為突然發現這樣的自己其實還是很年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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