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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孫聞詩

那天整理東西，偶然發現前年的年曆。
我翻到十二月二十三日那一天，看到自己在空格上做的記號，
突然想起過去時光，那段有爺爺陪著的時光。

有一個高高身影
我倆都不提煩惱

從媽媽口中得知，爺爺遭逢喪偶之痛不及半年，我就出生了。
我的出生帶給爺爺很大的慰藉，他從死亡的陰影中，
重新體會迎接新生命的喜悅。因我是家族中的長孫，爺爺對我百般溺愛。

很小的時候，每當我犯了錯，大人要處罰我，爺爺總是第一個站出來反對。
或許最後我還是被處罰了，當我淚流滿面，迷濛的抬起頭來，
總看到一個高大的身影，拍拍我的頭說：「別哭，下次別犯啦！」
「嗯，知道了。」我總是這樣回答。而今想起，不知那時候的叮嚀，
我到底有沒有真的聽進去，但現在我再也不會忘記了。

由於家中其他長輩工作繁忙，小時候，在家裡就屬我和爺爺相處的時間最多。
每次媽媽和鄭奶奶在廚房做菜，爺爺就會坐在餐桌前，一邊喝他最喜歡的酒，
一邊吃花生和開心果。每當我跑過去湊在他旁邊跟他一起吃，
他就笑呵呵的對我說：「又來要好處啦。」然後，我們一邊聊天一邊吃。
那時候，我常問爺爺：「為什麼這叫開心果？」他沒有給我答案，到現在都沒有。

我們之間，似乎一直這樣，尋找著一些不用知道的答案、煩惱著一些無謂的煩惱；
我真正的煩惱不會跟他說，他真正的煩惱我也不會了解，這是多麼奇特的親情啊。
我們不該只是這樣的，但我們沒有想過要去改變。

我叛逆傷害感情
他拔掉上網路線

我們融洽的感情，在我漸漸長大、漸漸變得叛逆的過程，開始有了一些改變。

大概是在國二那年吧，家裡電腦剛裝了寬頻，我為了上網，完全不顧課業，
每天都玩到凌晨才睡；而爺爺還是每天五點五十分，準時叫我起床上學。
睡不好的我，當然不會有好臉色，下樓時總是臭著臉，
那是連自己看了都想打兩個巴掌的臉。就這麼為了上網，我跟爺爺槓上了，
他不顧我的不悅和反對，硬生生把網路線拔掉，年少氣盛的我，
當然不會罷休，整整三天沒給爺爺好臉色看。

風波過後，我始終沒有對爺爺說「對不起」。其
實我很清楚，這三個字一直藏在我心裡。

後來我決定直升學校的高中部時，爺爺告訴我，要好好努力，
要我跟爸爸、媽媽、姑姑、叔叔一樣，考上很好的大學。
他說，全家只有他不是大學畢業的；
有時候，他會用濃濃的鄉音開玩笑說，他讀的是最有名的「家裡蹲大學」。

我想，沒有讀大學，大概是爺爺這輩子的遺憾。
我真想告訴他，這沒什麼好遺憾的，至少在我心中，
他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的；即使是無聊到誰都懂的理論，我也願意當他的聽眾。

在東山高中，曾有同學問我，為什麼我的本國史成績比世界史來得好？
我說我不知道。但現在回想起來，很多成語典故，好像都是爺爺常提起的；
一些歷史故事，爺爺也常講給我聽，像對日抗戰和後來的國共內戰，
那段歷史，爺爺都親眼見證，我在耳濡目染下，也就記住了。

他聽不到對不起
我不忘他說的話

爺爺給我的知識，常常是課本上沒有的。
如果有人說，一個人的人格操守，和學歷成正比，那我是無法認同的。
至少，我的爺爺就是個例子。
如果說我的人格上有一些些優點，我要感謝他；
如果我還懂得一點點人情世故，我也要感謝他。

自從爺爺腦中一根血管破了以後，他就沒再醒來。
只要他肯醒來，我可以用所有的東西來交換，
甚至希望他能突然從床上坐起來大罵我一頓，罵我不讀書、罵電視上的政治人物，
罵什麼都好。
可是，爺爺只是躺著，不會說話，也不會笑，醫學上把他這種情況稱為「植物人」。

前年耶誕節前夕，爺爺永遠離開了我。
但我不想哭，因為我知道，他不喜歡看到我哭；
就算哭，我再也聽不到那個高大的身影，用略帶安慰的語氣責備著：
「不要哭！下次別再犯了！」而我一直沒對他說出口的「對不起」，
他最後竟也來不及聽到，這將成為我一輩子的遺憾，
也可能是他給我最嚴厲的懲罰。

爺爺，不管未來有多困難，我都會全力以赴。
「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你是這樣說的，對吧？
我不會忘記，也不會讓你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