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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四六的情書

‧聯合文學 2007/06/29

這世界的人都跑去哪兒了？她東張西望，地板的軟墊上殘留著飲料的污漬，玻璃窗也髒兮兮的，只能看見自己模糊的輪廓。

【文／呂怡秀】 一輛高速列車即將進站，她的髮被疾風揚起。 還來不及梳理，一輛火紅色的車廂已出現在她面前。 她緩緩踏上列車。地板的軟墊吸納了她高跟鞋的重量。她肥胖的身軀緩緩攤坐在葡萄色的絨布坐墊上。空無一人的車廂，在瞬間飛馳起來，在她還來不及坐穩之前。 這世界的人都跑去哪兒了？她東張西望，地板的軟墊上殘留著飲料的污漬，玻璃窗也髒兮兮的，只能看見自己模糊的輪廓。 自從海底列車開通之後，島上的人漸漸移居了。 她赫然想起自己二十歲的時候，肌膚豐澤的自己與愛人在租賃的公寓耳鬢廝磨。男人撫摸她柔軟的捲髮，忽然說他要去未知的遠方。 「到哪兒呢？」她問。 「總之，離開這個島嶼，去歐洲、去印度、去冰島，去哪都好，都好！」 男人用身體亢進地表達對海底列車開通後的希望，用他沉重的身體覆蓋於她，好像要把全世界的歡樂都送給她。 他們決定離開這個島嶼那一天，月台滿滿都是人。溽暑的夏日，巨大的冷氣口卻對著他們吹。她的頭感到一陣劇烈疼痛，男人的黏膩的右手仍緊握著。忽然一陣疾風駛來，吹亂了她的髮和思緒。 她的高跟鞋沒有勇氣踩上輛列車的軟墊。 對她來說，活著不需要希望。她愣愣地看著男人驚訝的臉，人群來來往往，直到沖散她們彼此的眼神的交錯。男人被人群推擠上車，列車載走黑壓壓的人頭，車門關上的瞬間，她看見男人蠕動著嘴巴說︰我會寫信給妳。 她知道男人買的單程車票不會再送他回來。她把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拋棄了。走回租賃的公寓路途上，汗水浸溼她手上的單程車票，把那張堅韌的卡紙濡得脆弱不堪。 男人在哪裡她不知道，但是每天一封的情書依舊定時出現在她的電子郵件中。幾十年過去了，電腦越來越小越來越小越來越小，直到她幾乎看不到。 當他的情書將要看不見的那一天，她從精巧的，滿是灰塵的盒子翻出那張脆弱的車票，車票的顏色仍鮮明地刺進她眼中。上面的使用期限到二○四六年十二月三十一日，正好是今天。她想，過了這麼多年，不知道能否在未知的彼方認出彼此。 於是她踏上這輛火紅色的，無人駕駛的海底列車。隔著玻璃，幽闃的深海像黑曜石閃爍著光芒。現在她的四肢不但臃腫，而且皮膚都皺了。但她的眼中迸發出熾熱的光火，一如對愛情狂熱的少女，在列車急駛進入最深最深海底的那一剎那。 作者介紹 呂怡秀，一九八二年生。師大國文系畢，現就讀台大中文所，曾擁有一段為期半年的教師生涯。最喜歡虎斑貓跟黑澤明的電影。目前在咖啡店打工維生。 【詳見272期《聯合文學》六月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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