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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浪漫不浪漫》

平路著
聯合文學出版社

我一直喜歡讀小說家寫的散文，甚過於散文家寫的散文。

然而論述的彼端常和我的觀點相反，許多學者選「台灣散文家」時名單通常沒有小說家，因為已經「歸類」到小說了。（反之亦然，散文家寫的小說也少被選讀，分類的本身常狹隘了文學眼界。）

小說家寫的散文通常著重敘述與觀點，使散文讀起來很有「小小說」的愉悅。張愛玲的散文集《張看》、王安憶的《尋找上海》或者張惠菁的《你不相信的事》，乃至於平路新出版的《浪漫不浪漫》，都是同樣的路數，表面看是散文筆調，以一種近距離的書寫來觀照生活片段與心情，但實則是非常厲害的小說語言。那種讀起來通暢人心又細緻動人的生活觀照，常常穿透了皮骨表面。

平路這本《浪漫不浪漫》可以從任何一個切片進入：性別、時尚、影像、親情、飲食、城市，一如她一貫擅長揉合多元題材，既知性又感性，文字巧妙，敘述精闢，兼有小女孩和熟女混雜的奇異情調，讀來確實感知愉悅，貼近自我也切入生活，深深勾勒生活細節。

平路擔任公職至香港時，很多人或悄悄為她擔心，結果卻發現平路另外多了一片天。這切中了我以前說的話：「之於一個寫作者，所有的發生都是好的。」因為所有的幸或不幸，都可以被智慧之筆「淬鍊、轉化」。

就像平路在這本散文集裡最動人的敘述是父親過世的種種，那是平路少見的筆調，那麼近，近到我們可見平路的淚腺波濤，那是一種高難度「轉化」，將尋常人家早晚都要面對的生離死別全凝聚在某些物件裡：「人家圍爐，我們圍著一台電腦：今年，這也叫做過新年？」「每個清晨打開窗戶，撲面的桂花香，一定也是傳消息的管道。他說不定在重新建立我們中間的聯繫。」「不守靈、不廬墓，我坐在電影院裡，用我自己的方式紀念他。」電腦、桂花香、電影院……極富生活詩性。

平路是愛過日子的女人，對美麗物品欣然擁抱疼愛，看她對於女人那些化妝品的熟悉與熱切，就是再冷眼的人也會被她打動，天使也想下凡好好入世一番。

散文之所以為「散」文，在其散，在其雜，也因這樣的受限，使得散文書寫難有像小說般「火力集中」的成績出現。但奇怪的是，平路的散文之所以突出於所謂的「散文家」，卻是因其「散」的特質：平路是「千面女郎」，她嬌柔的底層是堅韌無比的自信與知性，遂使得其嬌柔外表與對時尚物件的熱愛都罩上了一層「耐看」光圈，因耐看而雋永。

這就是平路散文，我們看不膩，甚至我們也想追尋她筆下的種種，或者和她的傷心一起共舞。

《浪漫不浪漫》是一本會跳舞的散文，姿態或曼妙或鏗鏘，又溫暖又透澈、又纏綿又犀利、又天真又老熟，兩種異質的對位存在，不矛盾且還相容得宜。

是非常入世，也非常人間，又是火又是刀的，但卻不燙人也不流血，這是我所喜愛的平路其人與平路其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