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吹散了的蘋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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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地裡的小樽工藝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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充滿童話色彩的小樽音樂工藝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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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式各樣的音樂盒。 |
文.攝影◎陳銘磻
到小樽來,所見到的一切都跟美脫離不了干係。
當我優閒地在寂靜的馬路上自在漫步時,一邊嗅聞著遍地雪色傳來冰冰涼涼的冷凝空氣,一邊被街道兩旁古典的建築把心思深深懾去,我看到許多關於「硝子」和「樂?音」的招牌。
這是一個充滿音樂的海濱城市,商家用玻璃、陶瓷製造為數可觀的音樂盒、風鈴和其他玻璃工藝品,一旦人走在馬路上,那寒風吹送玻璃風鈴傳來悅耳的鈴鐺聲,此起彼落,掀起一陣使人心神暢快的清脆樂音,也使得這一座古老的城市好像被音樂團團圍住一樣,讓人不禁歡喜起來。
這樣形容小樽,一點也不誇張,來到這座以玻璃聞名於世的城市,我的腦海即不由自主地興起如入天堂之境的抒情念頭,那些繪影成各式造形與圖案,以音樂為主題的玻璃和陶瓷製品,硬生生地把小樽和童話故事匯聚在一起。
很久以前,童話故事是孩子們成長的相伴同黨,不論過去現在,美麗、神奇又浪漫的童話故事,忠實地反映出童年歲月多采多姿的想像世界,對許多人來說,《石中劍》也好,《虎姑婆》也罷,無異是一段巧妙的創造情節,儘管那些情節如何離奇、怪誕;然而,傳述故事的過程中,所有被敘述的情節在時空變造下,都會呈現出某種使人驚異的神往,這些具備偌大想像空間,神話式的童話故事,瞬間變成了一幕可歌可泣的場景,也為成長中的幼小生命增添無限存在的價值。
讀童話、說童話,沒人會去在乎那些故事到底屬於真實或虛構的,無限延伸的想像力和想像空間,成為追求精神文明的人類,最美好的心靈抒發。
有趣的是,聰慧絕頂,出生科技年代的小孩,老早就不再相信童話故事的創造性,也無法深刻地體會想像力和成長是如此密不可分。
創造性的童話,易於使靈魂覺醒,並充實甜蜜的回憶成為永恆。
如此看來,說小樽像一座充滿音樂的童話城一點也不為過。
走進童話小樽
隆冬的白雪,宛如在小樽的街道上鋪著一層厚厚的白色蜜糖,那大片從遼闊的天際直撒下來的金色陽光,像極了手執仙女棒的天使,把原本看來高不可攀的中古世紀建築,一一點化成聲氣相通,如畫冊裡的薑餅屋那樣,委諸成不可思議的和諧感動。
那些錯置在街道不同角落的古建築,一時之間毫無阻隔地陷在皚皚白雪的晶瑩之中,環繞著燦然的金光,發出幻景般的光芒;然後,不知從那一間屋子傳來一陣陣悅耳的鈴鐺聲,教人根本不及聽聞其中音律,便像掉進了巫婆的魔掌一般,把人一步一步地吸進屋子裡頭。
果然如童話般夢境的姿影,音樂盒館、海鳴樓、夢?音館、音樂鐘博物館,一樓、二樓、三樓,裡面擺滿販賣的玻璃音樂盒、玻璃玩偶、陶瓷音樂盒,手搖的、旋轉的,成品、半成品,鑰匙圈、珠寶盒、掛飾、玻璃風鈴……還有會唱〈維尼之歌〉的小熊維尼造形的音樂盒。不同樣式與各類童話故事造形的音樂盒,光是曲目就多達近千種以上,其中我還聽見當時日本最受矚目的新人歌手小柳由紀所演唱的〈細數你的吻〉等流行音樂,以及眾所熟知的〈小小世界真奇妙〉,每一樣都令人愛不釋手。
我心底開始湧起炙熱的幸福之感,便依循著每一間販賣音樂與玻璃的童話屋,尋找我那早凋的青春夢,我總是毫無來由地相信,一定可以在其中某間店裡,找到從小以來便惦念深愛的,以美空雲雀悽楚蒼涼的歌聲做成的音樂盒。
尋找神祕音樂盒
受到日治時代留日教育的父親影響長大的我,當面對著充滿童話般輕快而浪漫的音樂屋時,使我感到愕然的是,我將如何在上千首,甚至上萬首音樂盒中,找到美空雲雀的歌?
我深深體會到,企盼回復童年或青春時期的自我,是一種溫柔、幸福的快意,小樽的音樂屋裡販賣的音樂盒,濾過掉我做為成年人的矜持,使我穿梭在音樂童話屋裡時,竟像個孩子似的,從這一攤看過下一攤,尋尋覓覓地堅信我一定可以找到美空雲雀的〈???追分〉。
還有,〈港町十三番地〉、〈夢追?酒〉、〈伊豆?踊?子〉……
我喜歡這首譯名叫〈蘋果花〉的〈???追分〉,歌詞中悽美的幽幽情境:「蘋果的花瓣因為風吹而散開了,在月夜裡、在月夜裡偷偷地散開了,啊……津輕的女兒哭了,因為痛苦的離別而哭了,蘋果的花瓣因為風而散開了,啊……在岩木山頂上,棉花般的白雲飄飄地流走。桃花開,櫻花也開,還有早開花的蘋果花也開,是我們最快樂高興的季節……但是突然下起了無情的雨,把花瓣都弄散掉落下來了,讓我們想起了在東京死掉的媽媽,啊……啊……津輕的女兒哭了,因為痛苦的離別而哭了,蘋果的花瓣因為風而散開了,啊……」
啊!我的青春夢不見了,幼年時候,父親從日本攜帶回來,那個神祕的音樂盒也不見了,它早已跟隨去世的父親飄流到不知名的地方,只留下一絲絲悵然若失的回憶,沉埋在我心底深處。
在遊客穿梭如織的夢?音館裡,我想開口叫聲父親的名,卻是空迴一陣。
父親千里迢迢從日本帶回來送給我的音樂盒哪裡去了?美空雲雀的〈蘋果花〉在哪裡呀!我下定決心,一定要找回遺落在幼年時代,那一樹被風吹散了的蘋果花。
惦念青春舊夢
美的記憶依舊虛幻成謎。
我始終沒能完成找到裝有美空雲雀演唱〈蘋果花〉音樂盒的任務,索性買了一個印有chipn dale卡通圖案的音樂盒,打算送給哈日族的女兒,就像當年父親千里迢迢從日本為我帶回那個已然使我記憶模糊的音樂盒一樣,保有異樣幻影卻輕巧完美的親情形態。
打從幼年時期,我對人生所抱持的觀點,受到日治期間留學日本的父親影響至深,也沒能脫離懷舊的空洞界說,半生以來,這種像是毫無意義的懷舊情節,雖然使我迷惑痛苦,卻成為支持我活下去的原動力,即使這種使人悵然若失的情懷被當成頹廢般的墮落象徵,我依然用自己的意識,堅決維護這唯一可以令我感動的生命力。
可以這樣說,我自幼年起,即在時間和空間混雜著錯亂的意識舞台活著,我在那個聽日本歌,以及改編自日本歌的台語歌長大的年代,不時觀賞《黃金孔雀城》、《愛染桂》、《湯島白梅記》的電影,從而愛上美空雲雀的演歌,愛上她使人醺然陶醉的悽美歌聲。
我感到那一樹被風吹散了的蘋果花,存在著使人隱隱心痛的某種暗晦,不斷以奇異的呼聲向我召喚。
虛實之間,那奇異的呼聲彷彿正朝著巧緻的記憶深處飛去,我感覺一陣靈妙悸動。●
自由時報-970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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