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台東之奇妙信行寺◎徐正雄
刊載日期:2008-05-20
吃飽飯後,在信行寺的周圍散步,等到腹部稍微縮小的時候,便爬上寺前的大榕樹,依靠著粗壯的樹幹,小憩片刻,眼前是一片連綿的青山,山與山之間有道缺口,在前方閃閃發光,那是海,離市區並不算太遠,這時候,不管是從太平洋遠道而來的,或是翻越中央山脈辛苦抵達的微風,都是那麼清新、舒爽,假使你未曾在繁華的城市中居住過,大概無法體會遇見一股純淨的風,是多麼令人感激的事,許多年後,就算我老到掉光牙齒、失去記憶,相信也不會忘記在台東信行寺,那段貓樣的日子,狗般的歲月。
出發
當初是一位朋友的提議,向來隨性的我,立刻撥了電話去報名,聽說信行寺要舉辦禪七,雖然過動又嗜睡的我,對打禪七向來興趣缺缺,但是對當義工卻十分喜歡,因為當義工不用打禪,又可以無限量說話…,所以,只要有機會,我都不會放棄。
我故意在電話中裝得很乖,數天後就有了回應,怕他們反悔不用我,於是,便早早南下,時間是三月二十日,距離總統大選投票日還有兩天,向來不碰政治的我,一收到選舉通知馬上扔進紙類回收桶,如果沒有意外,幾天之後就會被我姐姐連同舊報紙載到回收場,以一公斤五元的高價出售。
其實禪七義工的報到日期是在三月二十二日左右,提早兩天出發是為了先到礁溪泡個好湯,此趟義工行,車資得自行負擔且數目不小,所以,絕對要充分安排行程,學佛後,飲食越來越清淡,連泡湯也喜歡選擇味道、酸度柔和一些的溫泉,礁溪溫泉位置方便,且可以飲用,泡完後來顆尖尾巴的溫泉番茄,真是人間美味。
接著搭火車到瑞穗,去拜訪黃大哥,去年九月,種植芭樂的黃大哥,受到聖帕颱風的影響,損失三、四百萬,當時我曾經去當義工,幫他善後,這次決定趁著南下台東,順道去拜訪他,再當一次義工。這次來,黃大哥的芭樂樹上早已結實纍纍,一整天,幫著黃大哥採收芭樂,幾乎都在搬運沉重的水果,才一天我的腰就彎了,臉色比芭樂更綠,經常喘得說不出話來,黃大哥要我多留幾天,算他識人,但是我已經接近彌留狀態,要不是黃大哥家離火車站過遠,我想我會連夜逃走。
一再起死回生的林師兄
隔天一早,我便搭車繼續往南,林師兄要我到達台東時打手機給他,他要來接我,林師兄是這次禪七活動的總外護,說外護是比較好聽一點,其實就是要負責大家的吃、喝、拉、撒、睡等等所有問題。
林師兄個子不高,戴副深度眼鏡,深刻的法令紋,一副溫文儒雅的樣子,原來林師兄以前是小學老師,因為身體狀況不佳,四十幾歲就提早退休了!此後,便一直在信行寺當義工。
我和林師兄邊工作邊聊天,才知道他全身毛病不少,他有嚴重過敏性鼻炎、氣喘和心臟病,醫生宣布他只能再活五年,除非有人換心給他,如今五年過了,林師兄依然活跳跳,時時刻刻都像一尾剛撈起來的野生龍蝦,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因此我給林師兄取了兩個外號,一個叫「小鋼砲」,另一個是「威而剛」。
我猜,林師兄之所以沒死,應該就是當義工的關係。
當義工讓人有使命感,有活下去的動力,接著去勞動自己的身體,淨化心靈,形成一種善的循環。你看,那些平日無事可做的人,肯定一副病懨懨的樣子,有位同事曾經告訴我,無論他病得多重,只要一穿上工作制服,身體馬上就好了。不過,當義工的這幾年,林師兄也並非無病無災,他曾經幾度生命垂危被送去急救,有一次,急救無效,林師兄心電圖開始呈現一帆風順的景象,醫生準備使出電擊時,林師兄的老婆及時發現,原來是偵測心臟的貼片脫落了,難怪沒有心跳。
另一次,林師兄已經呈現重度昏迷的狀態,當醫生準備開始急救時,林師兄卻忽然坐起來唸:「阿彌陀佛…阿彌陀佛…」把醫護人員嚇得花容失色,事後,林師兄對這件事一點記憶也沒有,而當初那位急救他的醫生,卻因此開始和林師兄學佛。
對學佛的人來說,病危之時唸「阿彌陀佛」是接受死亡的準備,也就是決定放棄身體的意思,不過,後來林師兄覺得自己應該繼續護法行善,不該撒手不管,所以,林師兄決定,下次病危時要改唸「觀世音菩薩」的名號,努力求生。
林師兄在說這些生死大事時,完全不帶一絲嚴肅或感傷,幾度讓我覺得林師兄好像在說一串笑話,這就是有信仰的人,在死亡面前,比較會表現出來的從容態度,尤其是佛教徒,因為佛陀早在各種經典裡面,清楚告訴人們,關於死後世界的種種,生前做什麼事,死後該去那裡,連浩瀚的宇宙觀、未來的世界將如何演變,佛陀都描述得鉅細靡遺,或許那些宇宙的秘密與尚未發生的事,離我們如此遙遠,但是佛陀教導人們面對生、老、病、死的態度,卻是現下非常實用的知識。
真的見鬼的水電工師兄
第一次見到這位師兄時,我們沒有說半句話,只知道他每次出現都穿著一件上頭印有水電工字樣的藍色衣服,直到第二次見面我們才聊起來,因為忘了他的姓,所以,就稱呼他水電工師兄吧!
水電工師兄每天下午都會到信行寺拔雜草,當我看到他在拔草的時候,感到非常迷惑,因為師兄腳下是一大片美麗的韓國草,根本沒有雜草,就算要整理,頂多拿割草機理一理,為什麼要辛苦的蹲在那裡埋頭苦幹,水電工師兄說:「仔細看,其實韓國草裡面躲著很多雜草,有些甚至和韓國草長得十分相像。這些雜草,就像我們的妄念,夾雜在我們的正念之中,必須時時清除,如此思緒才會清楚。」
雖然我們是禪宗的修行人,講究的是頓悟,但是水電工師兄卻在「頓」悟來臨之前,以「漸」悟的方式緩慢精進,在本來無一物和時時勤拂拭之中努力,修行到某一階段的人,是可以將許多法門融會貫通互相轉換的,淨土、禪、律、藏密…其最終的本質都是一樣,條條大路通羅馬。
別看水電工師兄只會拔草,其實他打坐功夫一流,最長可以坐四個半小時,當然,能不能開悟和打坐時間長短並沒有絕對關係,但是師兄的定力、耐力卻是令人敬佩的,想研究水電工師兄為何可以達到這種成績,那要追溯到二十幾年前,他當兵的時候。
水電工師兄當的是憲兵,後來被選去當蔣經國總統的隨扈,精神壓力之大,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常常,每天只能睡兩小時,幾個月都不能放假,才入伍沒多久就從七十八公斤瘦成五十八公斤,在那個單位服務,一個小差錯就可能被一群將軍批鬥,關禁閉,沒當過兵的人,很難想像他的戎裝歲月。
師兄還順便告訴我,兩件軍中發生的怪事。第一件,有天半夜他在執勤時,和同僚聽到附近有小孩在嬉戲,問題是三更半夜的,附近又沒有住家,只是一片蘆葦叢,隔天清晨,他四處查看,蘆葦叢一點人走過的痕跡都沒有,這怪聲持續好一陣子,後來,他四處打聽才知道,之前有個小孩死在那附近,也許,笑聲就是來自於那個小孩吧!
第二件事,有一天晚上,他忽然聽到哨兵大叫,那時他已經當上幹部了,於是立刻前往查看,只見到哨兵瑟縮在牆角不斷發抖,他問哨兵怎麼回事?哨兵說:「有鬼!」於是,他轉頭看了一下,不看還好,一看之下還真的有鬼。那是女鬼,長長的頭髮,白白的身體,背對著他們,沒有下半身。水電工師兄說,他本來以為自己看到鬼會很害怕,但是,他發現自己居然毫無恐懼,女鬼在他的注視下慢慢變淡消失,對此他得到一個結論,害怕大都來自自己豐富的想像力。
一般軍中發現鬼,都會以錯看或無稽之談處裡,以免擾亂軍心,師兄卻一反常態的四處告訴下屬,那裡有鬼,為什麼呢?因為師兄怕他們亂開槍,槍聲會引來無數的麻煩,尤其蔣經國總統的辦公室就在附近,縱然蔣總統不追究,那些將軍怕也饒不過他。
水電工師兄在說這些鬼故事的時候,也是一派輕鬆、自然,聽完後,我非但不會害怕,還哈哈大笑起來!這也是我們佛教徒的特色,承認鬼的存在,也尊重他們。
巧遇十八年前的恩人
和水電工師兄聊了幾個小時之後,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民國七十九年,我曾經單車環島,在南迴發生問題,向一輛貨車求助,後來司機邀我住在他家,讓我洗了六天來唯一的澡,晚上還帶我去吃鐵板燒,吃完後,很大膽的將我和他懷孕的妻子放在家裡,便獨自外出。
那位幫助我的人,就住在台東市,記得他好像也是水電工,於是我無心插柳的詢問師兄,是否認識一位林芳來先生,沒想到水電工師兄不但認識林芳來先生,而且和他還是「麻吉」,我有點不敢相信,水電工師兄立刻拿出手機撥給林先生,並詢問林先生,十多年前是否有一位年輕人,單車環島時向他求助,林先生在電話那頭反問師兄,怎麼會知道這事,師兄告訴他:那位年輕人正在和他一起拔草呢。
因緣真的不可思議,林先生掛上電話就來信行寺找我,我們在樹下相見、聊天,一切恍如隔世,後來林先生還告訴我一件事,我們寺院前方住宅的水電,也是他負責的,你說,巧不巧。※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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