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溫情暖人間(下)◎黃昌彬
刊載日期：2008-05-26
伯伯引領我們到屋後的菜圃看看，這裡是他個人的小天地。這塊土地，一個月前還被高過人頭的雜草佔據，如今在伯伯勤整地、犁田、鬆動土壤、澆水後，被開闢成一畝良田。
指著翠綠剛冒頭的小芽，伯伯自信滿滿的說：「再過四個月，就有紅蘿蔔、白蘿蔔可以吃了，屆時，請你們到我家作客，喝碗熱呼呼的蘿蔔湯；你們看，蕃薯葉都已經長出了，菜蟲可比我還厲害呢，搶先一步將之吃下肚。」我們聽了莞爾一笑。
「伯伯勞動養生，健康難怪一百分哦。」阿卿姐豎起大拇指稱讚。
「瞧你貧嘴！真是……」伯伯說。
聽著兩人對話，彷彿就是親人間的相處縮影。我好生羨慕。
伯伯捲起褲管，踩踏在他親手耕耘的鬆軟田地上，並順勢彎下腰拔起一堆雜草，左腳的小腿上，皺折的皮膚像風乾福橘皮，黝黑的膚色，暴露了太陽長久曝晒的痕跡，隱隱約約還能望見幾排刺青字：「殺朱拔毛」、「反攻大陸」、「解救同胞」……以及「國徽」圖騰。他是屬於風雨飄搖大時代走過來的人兒。
「現在不是流行什麼ＤＩＹ嗎？摘些菜回去吃。沒農藥的，保證健康，不用客氣！」
雲後的陽光剛露出臉來，伯伯的人情味兒顯得溫暖。
見伯伯一人獨居在此，心想生活起居可能不便，我忍不住詢問：「伯伯，您結過婚嗎？」
一陣長咳聲後，阿卿姐輕拍勝雄伯伯的背，揉揉顯得有些喘的胸部。
伯伯說，二十一歲那年，在山東省新泰市與愛人結婚，誰料沒多久對日抗戰爆發，基於愛國心投筆從戎，誰知這一去，竟與家人斷了音訊，生死未卜；後來，因打仗受了傷，民國三十八年便跟著國民政府軍隊播遷來台，在花蓮的莒光部落定居，一住就是四十幾年。
「戰場上，看見釵h同袍戰死了，上天卻獨留我一條小命到今天，人生已無憾了！我只希望晚年學佛之後，對於過去的殺戮，能夠消除業障、償還因果，並無礙的學習佛法。」
或閉O經歷過大時代的動盪洗禮，對於人生有深刻的體悟，我在勝雄伯伯身上，感受到知福惜福、一切隨緣的豁達心態，他真是位可敬的長者。
勝雄伯伯法喜充滿，以佛法解釋對於人生的看法。他說，佛法中關於煩惱││貪、瞋、癡、慢、疑，也就是貪欲、瞋恨、愚癡、驕傲及懷疑，有著極為精闢的洞見。
「佛經教導吾人，如果少一分貪欲，就多一分慈悲心；少一分瞋恨，就多一分寬諒心；少一分愚癡，就多一分智慧心；少一分驕傲，就多一分謙虛心；少一分懷疑，就多一分對別人的信任。」
「佛教的菩提心，以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業，把理想與實踐合而為一，能如此，人們自然對萬事、萬物便不我執，能跳脫世俗的枷鎖羈絆了。」勝雄伯伯妙語如珠。
瞥見阿卿姐停在屋子不遠處的送嬤恣C勝雄伯伯有感而發，拄著柺杖轉身，又引領我們到菜圃後的一棵大榕樹底下「尋寶」，在一輛廢棄的小貨卡前，述說他甫來台時，曾經發願行善的事蹟。
斑駁的鐵鏽味，隨風飄送。早已洩了氣的四個輪胎上佈滿補釘的痕跡。
「年輕時，落腳於斯，有一次午後在山林間伐木，回程路上天雨，我看見一個和尚在托缽。我上前佈施，這位修行人告訴我，若能關照其他人的需要，年老必能得到福報。當我還疑惑，想請教僧人該如何做時，他便消失在眼前的五里霧中了。如今想起來，所言不假。你們就是高僧口中所指的福報，猜想，這便是輪迴吧！」
原來，勝雄伯伯壯年時買了一輛改裝的二手貨車（以手加油及煞車），曾從事縣內廢棄物資的回收生意，足跡踏遍縣內二十幾個鄉鎮。他把別人廢棄不用的家電用品、玩具等，加以維修整理、賦予新生命，再贈送給需要的人，因此孤兒院、老人院、家扶中心、醫院等社會福利團體，經常會收到勝雄伯伯送的「禮物」，他甚至還匿名捐款，贊助學童營養午懦O。
後來，經過地方媒體報導他的善行，輾轉被外縣市的民眾得知，也願意提供家中不用的物資，使得他服務的觸角擴及全省。披星戴月，成了勝雄伯伯忙碌的寫照。他疏通有無，把愛送到最需要的地方。
「有一回，颱風襲台前夕，我從台東載送回收物資準備返家，行經省道台十一線路段，因大雨滂沱，能見度不佳，行車速度緩慢。忽然間，烏黑雲層竄下一個閃電，天雷劈中了行道樹，巨大的樹幹應聲倒下，起火燃燒，眼見就要擊中貨車廂了，當下立即將方向盤左打一圈駛入對向車道，才逃過一劫，真是險象環生。佛祖顯靈，如今想起來，仍心有餘悸呢。」
「咳咳咳……咳咳咳……，別看我腳不良於行，手可是俐落得很！」勝雄伯伯得意的道。
「《華嚴經》說，信為道源未w母，長養一切諸善根。我孤家寡人，無牽無掛，才能全省跑透透啦。」伯伯自謙，深呼吸了一口氣，伸手觸摸駕駛座旁模糊、龜裂的照後鏡，凝視這輛曾經陪伴走遍全台鄉鎮的廢棄貨車。「它承載了我的夢想。」
言至於此，阿卿姐不禁想起了她的父親，眼眶泛紅了。
眼前這兩位可敬的「好心人」，像是上演現世輪迴劇般，讓人內心悸動不已，彷彿時空也凍結了，停格在情感交會的最美一刻，我的眼畢G也不聽使喚了。順手拿起相機，拍下阿卿姐及勝雄伯伯的背影。
山風仍不斷的吹向我們的臉龐。停在廢棄小貨卡車頂的兩隻黑色大鳳蝶，迎風翩翩飛舞追逐，像是人們此間對話的逗點。
「我扶您回去休息、用膳。」
阿卿姐首先打破沉默，「勝雄伯伯，快中午了，我們要趕往下一戶王伯伯那兒送嚏A可別讓他老人家久候了呢，晚上再聊，回頭見。記得飯菜要吃光光呦……」再三的仔細叮嚀，就怕勝雄伯伯給忘了。
「再見，開慢點，今早山區下了場雨，路濕滑，小心點開哦！」
阿卿姐握緊方向盤，輕踩油門，按了聲喇叭，暫時地道別。我伸出頭，揮揮手。車子漸行漸遠，但端坐車內，從右方照後鏡依稀還能看見勝雄伯伯孤單身影，頻頻向我們揮手。
「阿強，老人家很可愛吧！」
「嗯……」
「每回看見獨居長輩，我都會想起爸爸。國府撤退來台後，爸爸因為幫人務農，他的手掌佈滿了繭。兒時，小手被握在長繭的手心裡，總感受到陣陣的溫暖。還記得在黃昏的餘暉裡，總牽著爸爸的手踏上歸途，尤其農忙時，牛車走在顛簸的黃土路上，爸爸會跳下車牽引著氣喘吁吁的老牛，雖然返家時多已滿天星斗，但在我年幼心中，照亮前方道路的，就是爸爸的慈愛身影。」
拭去眼角的盔]，阿卿姐說，長輩的內心世界，並不奢求物質享受，他們要的，僅是人們真誠的關懷與慰問，那怕是一句問候語，都能讓老人家窩心酗[。
「事實上，透過關懷獨居長輩，我學習到更多。例如，與他們溝通分享，能夠增長智慧，明白做人處事的道理。無論是癱瘓在床的老人眼神中，或是皺紋滿佈的健康長者身上，總能帶給我安慰與回饋，體會施比受更有福的真諦。」
「阿卿姐，我懂。您是在傳揚愛！謝謝您給我上了寶貴的一課。」我腦海中，突然閃過一部曾欣賞的電影││《讓愛傳出去》（Pay it Forward）。
「阿卿姐，有部電影叫『讓愛傳出去』，描述美國加州一間學校裡，有位教授出了一道題目：『設法改變世界，並採取行動』考學生，您看過嗎？」
她搖搖頭。
「劇情大意是說，一位年僅十一歲的男孩，想到的策略是以自己為同心圓，無私的幫助三個人，協助他們完成一件自己無法獨力成就的事，他們無須回報，但受到幫助的三個人，每人還得再去幫助另外三個人，如此不斷延伸、擴散出去，將愛心發揚。而您無私、義務的幫助獨居老人，善心獲得了街坊鄰居的肯定，紛紛加入送尷漲璁C，不就像這部勵志電影所描繪的情節一般，也在傳揚世間的愛？如此一來，獨居老人便不再孤單了，天天都能與人群互動，您真是未w無量。」
「沒有啦，我只是盡一點棉薄之力罷了！沒你說的那麼偉大。」說到此，阿卿姐臉上泛起紅暈，顯得靦腆。
「生命的寶貴，在於能不斷的學習及創造。與長輩溝通真的不難，只要我們的心準備好了。夕陽是一日之中，最美好的時段。期待長輩都能以人老心不老的樂觀態度，去面對無常生命中的每一天。」
顛簸蜿蜒的山路上，隆隆送壑p貨卡聲不絕於耳，駛往山頭那相隔一公里之遙的下一戶「鄰居」住所，奔赴照護弱勢需要的前線，準備與倚靠在門口等待嶺鼓漯蠸蛫J。
長輩們與阿卿姐之間，人情互動的溫暖漣漪漾開，為愛心徽陞[溫、加分。而我也在這條看似漫無止境的崎嶇道路上，見到人世間的美好。（下）※
來源：更生日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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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