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時光旅人
【聯合報╱馬雷特、韓德森/文 陳可崗 譯】 2008.05.26 01:44 am
──尋找我的學術家園
馬雷特在辦公室裡向研究生解釋時光機器的數學及科學原理,後面有一位老相對論家注視著。(攝於2006年)
天下文化/照片提供
時光倒流,我又回到了布朗士。
那是1955年四月一個暖和的星期日傍晚。
我來到我們舊公寓的門口,輕敲大門。
門打開了,我那英俊的父親就站在我面前。
我很驚訝,他看起來這麼年輕,事實上,父親只比現在的我大了三歲,而我卻比他高出近十公分。
作者馬雷特(前排左)的父親抱著弟弟傑森,母親搭著他的肩,1948年攝於紐約市布朗士公園,照片因時光流逝而殘破,卻是馬雷特窮其一生想要找回的幸福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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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能幫你什麼忙嗎?」他的聲音如同記憶中低沉柔和。
父親不認識我,絲毫不令我覺得奇怪,雖然我期待這一刻已經非常久了,但是這個時刻來臨時,我反而說不出話來。
他看起來很困惑。
我終於擠出話來:「我將告訴你一些難以置信的事,但是首先,我要給你看幾張相片。」
我把相片一張一張交給父親看,有他與妻子及孩子們的舊相片,另外還有一張他正在修理電視機的留影。我知道他以前看過這些舊照,因為照片就放在我們的家庭相簿裡。
「你從哪兒拿到的?」
我不回答他的問話,繼續拿出一些他從未見過的相片,他的孩子長大了一些,他的妻子依然美麗,但是老了幾歲。
「你這是幹什麼?」他聽來有點兒心生警惕。
我問他,是否可以讓我進去坐一會兒。
他考慮了一下,然後向後退一步,把門打開,請我進去客廳。我們坐下來,他再度問我這是怎麼一回事。
我注視這位當我是陌生客的人──這個人,無論生前及死後,他對我生命意義的影響,令人難以相信。
「是這樣子的,」我終於開口了:「你懂得電視機嘛,你知道藉由電子的振盪就能產生信號,使影像越過空間傳遞。」
他把頭歪向一邊,覺得有點兒意思了。
馬雷特十一歲時讀到「古典名著選粹」第133冊《時光機器》,後來他便以這幅圖畫為藍圖,製造他的第一部時光機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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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訴他,我建造了一種裝置,能夠運送影像及實物跨越一大段的時間。我解釋說,這種裝置就叫做時光機器。
「時光機器?那就是你拿到相片的手段嗎?」
「那只是故事的一小部分。」
他想要知道更多故事。
我就知道,電子和科學這類事情能引起他的興趣。
「你要知道,我製造這樣東西是因為我的父親死了,」我告訴他,我父親工作得很努力,過得很艱苦。然後,在1955年的五月,就在我父母親慶祝結婚十一周年的當晚,我父親心臟病發作,驟然過世。
他顯得有點困惑。「有意思,我妻子和我也將在下個月慶祝結婚十一周年。」
我繼續告訴他,我父親去世時我才十歲,他去世後我完全迷失了方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他似乎有點傷感。當然,他知道年幼失怙的感覺。
「然後我讀到一本很棒的書,書名叫《時光機器》,是由威爾斯寫的,我馬上就知道自己將來要做什麼了,這本書給了我希望。」
他臉上的表情透露出,他開始拼湊出答案來了。他仔細端詳我:「你不會是想要告訴我──」
「我製造了時光機器,是的!我從未來回來看你了,爸爸,我是你的兒子朗諾。」
「我的兒子朗諾,正跟他的母親一起去參加教會活動。」
「我知道,所以我選這個時間來,我們就可以單獨見面。我,還有那個現在和媽媽一起在教堂的小男孩都是真實的,我比較年長,來自不同的時間,我的確是朗諾,請你相信我。我特別跑來告訴你的事很重要,你要聽進去。爸爸,你的心臟不好,必須立刻去看醫生,不然你一個月內就會死掉。還有,看在老天爺的分上,你別再吸菸了。」
然後,我告訴他,我此行要說的最重要的一句話──之所以如此重要,是因為我不記得在他生前我曾經告訴過他:「我愛你,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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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的幻想,我幻想過不知多少次了,我已經熟記全部的劇情。通常我都是在夜裡,在黑暗中閉起眼睛進入幻境。從這想像的拜訪歸來後,我總是懷疑,父親是否真的能改變他的生命。他能嗎?我能改變他的命運嗎?
我可以挽回父親早逝的悲劇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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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5年9月2日早晨,我離開曼徹斯特的家時,我妻子桃樂賽與我吻別,並祝我好運。我開車到康乃狄克大學,開始我擔任物理助理教授的新生活。
走進物理系辦公室時,我有一點不安。我才三十歲,比大學部學生的平均年齡不過大十歲,與許多研究生相比也不過大一、兩歲。而且可能還有種族上的問題,因為我是物理系第一個、也是唯一的黑人教師。
基於現實的考量,我絕口不跟同仁提到對時光旅行有興趣,理由是:要在學術階梯往上爬,由助理教授到副教授再到正教授,為了爭取到終生教職,最好不論在系內或系外都不成為他人的笑柄。縱然在物理學界,創意和奇特見解通常都會受到鼓勵(例如黑洞就非常奇特,而且它的定義是不可見的物體,可是長久以來,研究黑洞被視為是合理的),但是時光旅行早在1970年代,就被認為太過走偏鋒,不可當作認真的科學課題。
我的計畫很簡單:因為終生職的正教授位置,能讓我經濟無虞,確保學術地位,在未達到這樣的境界之前,時光旅行的計畫只是我私人的事。等我當到終生職的正教授之後,才能自在的公開進行和討論這個促使我上大學、努力讀書,成為第一流物理學家的夢。
在我逐漸適應物理系的環境時,桃樂賽的工作也很順利。那個夏季,她與我回去奧爾托納。我們沿著鐵軌散步。我少年時期曾經在這兒徘徊過無數次,不禁回想起童年往事。突然間,有一件我早已遺忘的事湧入腦海,我停了下來,轉頭對桃樂賽說,大約在我十五歲時的某一天,從學校走這同一條路回家,我在心裡「向自己立下一個嚴肅的承諾」。
「什麼承諾?」她問。
「我就站在這兒,對自己發誓,等我長大,製造出時光機器後,我將把自己送回到那一天的這裡──告訴那個年輕的自己說,我做到了!」
桃樂賽微笑說:「我想這件事還沒發生。」
「還沒,」我回她一笑說:「還沒有。」
那是很奇幻的想法,我承認。
然而這個夢,我還是繼續做下去,但是除了對幾個最親近的人透露過之外,依然只能隱祕進行。
(本文選自天下文化即將出版的《時光旅人》)
【2008/05/26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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