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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歲月裡的芒果樹(下) 
 
  2008/6/17 | 作者：◎吳徵
 
  　 知道了這一切 ，少年李田心中有羨慕，也有自卑；直到學校畢，當了雜貨店的送貨雜工，接觸世面逐漸開闊，便另有發現，中和庄街上寥寥可數的醫生，或有地位家境富裕的名人，個個是中學、大專學校出身；國校畢業或不識字的人，絕對難以出人頭地。在這同時，他更發現，能讀中學或高女學校的，幾乎都是日本人，台灣人十個中難得有一個兩個。

他忍不住深深憤懣，向要好的同窗鄰居提起：「為什麼，我們都不能上中學？」

「一切是命啊，讀冊，下輩子再說吧。」真是個令人懊喪的回答。

少年李田漸漸覺醒，卻又陷入另一個魔魅，空襲、盟機轟轟飛到，掃射轟炸。街上店舖關閉，田地荒蕪，日子窮困三餐不繼。

防空壕，藏在芒果樹掩護下，那陣子，母親把風吹落的青澀果實揀起，製簽漬鹽，每餐取一撮來配甘藷，酸鹹中有些甘味，倒很開胃。到了果子成熟摘下，帶到防空壕，用香香的薄薑葉緊緊地包裹，冗長的警報無法出去，每頓吃一兩個芒果，一次又一次安撫轆轆翻攪的饑腸。

……當慶祝光復的鞭炮鑼鼓歌聲交織響亮，一切危難總算過去，死寂的街市復活了，父親又拉著板車送貨，李田和母親也勤勞地種菜。連續多年物質仍然匱乏，庭院中屆時開花結實的芒果，掉落的照樣拾來加工淹漬做佐菜，成熟的果子則送去市場賣錢，換來日用或油鹽糖醋。

可愛的樹，不但有生產貢獻，家人閒時最愛聚到樹下談天乘涼。後來李田的囝仔也在樹下遊戲長大。

不知過了有幾年，門口和街內石子路一段一段連接舖了柏油，變得光滑敞蕩；而後騎機車甚至汽車的隨處可見，人們也流行起各式鞋樣衣料，老舊的土角厝紛紛改建成鋼筋樓房。李田家人棲居的茅舍，也在父母過世之前改建為三間平房，有著各類電化用品。

中和庄的面貌年年都在改變，各種車輛來來去去，商業更加繁榮，林立的樓房已分不出街市或郊外，只有李田伯的老宅還保持原貌，院中的芒果樹仍年年定時開花結果，卻沒有人去揀拾地上青青果實加工做菜，因為不論誰家都有豐盛的食材，盡享口福。

幾年前，李田伯從南勢角市場菜攤退休，親友們常好言勸他蓋樓房做大房東，也有建商打商量請他割賣一兩間店鋪黃金地，每回他都微笑搖頭：「等以後再說吧！」

這其中的原因。李田伯每次想到蓋樓房得砍掉芒果樹，便感到心疼，這棵大樹，在當年一段窮困的日子裡，所給予的，早在心裡裱了框，成為一幅心底風景，一個可以回到過去散步的地方。

於是，老芒果樹年年頂著一方深遠的天空，準時開花、結果。

晨空亮藍如洗。李田伯從圓通寺那邊健行運動回來，踏進院子，噗地一聲，有隻學飛的小麻雀掉了下來，一對公鳥母鳥棲至芒果枝枒急切地召喚：吱吱喳喳，吱吱喳喳；他停步觀看，小鳥噗噗振顫翅膀，搖搖晃晃地飛上去。

慈祥的臉，浮現微笑。

（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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