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動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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移動的夢想 |
◎林黛嫚 圖◎吳孟芸
有些欲望很容易滿足,肚子餓了,一片吐司或一個橘子,甚至一杯水都可以暫時讓人忘記饑餓;累了,一張椅子,一片草地,甚至一堵可以倚靠的牆都可以稍稍解乏;唯獨擁有自己房間這個欲望,似乎永無止盡。
從小我就渴望有自己的房間,像那被暱稱「公主」的青梅竹馬好友般擁有粉紅蕾絲的房間,後來我離開家裡的大通舖,在六人一間的宿舍裡有了自己的書桌和床舖,我喜歡室友為伴的熱鬧及複雜的女性情誼,但也常想像有那麼一天其餘五個人消失,讓我與房間獨處。
我當然已經擁有自己的房子、自己的臥房甚至擁有自己的書房,看起來那從小視為奮鬥目標的欲望已經失去標的了,沒想到那一間房間的欲望卻仍然存在,而且持續擴大、變形,我不再認為那是欲望,而當它是夢想。
恰到好處的收容之地
加拿大女作家黛安.索安伯蘭小說裡的中年女作家的書房是「一個寬敞、格局方正的房間,大到足以容納好幾個書架、兩個檔案櫃、一個文件櫃、三個書桌……書房裡還有一張閱讀用的扶手椅,以及一個家庭辦公室所應該擁有的一切裝備」,我的書房,有電腦,有書桌,有音響,有櫃子,事務機,答錄機等等甚至有咖啡壺,可說一應具足,但我總覺得不滿足,因為,空間不夠大,書架不夠多,永遠少一組咖啡杯,最重要的是,當我想站起來走走,找人聊聊,說說話,或者只是看看人調節一下情緒時,沒有人。
不要當我是不可理喻的小女人,那是歲月一點一滴把我琢磨成這個樣子,而且這樣的吹毛求疪以及百般要求並非不能滿足,一間獨特、熱鬧、溫韾,和老闆或夥計熟得恰到好處的咖啡館也就可以了。
移動書房的遷徙足跡
我的第一部長篇小說《今世精靈》就是在移動書房中完成的。那是在公司附近巷口的「無國籍」,一棟二層樓的老房子,老闆是典型知道自己要什麼的、充滿理想的年輕女子,樓下開咖啡館,樓上後面一半的空間是服裝工作室,她自己設計樣式、打版、剪裁並且準備販售;前面一半的空間仍是座位,臨街的窗外有個小陽台,花木扶疏,那個和巷道有一小段距離,又有南洋椰子和常春藤為伴的座位就是我的書房。巧手慧心的老闆做的起司豬排棒極了,咖啡也在水準之上,唯一可以挑剔的就是商業午餐的價格不低,比起鄰近店家的簡餐要貴上三分之一,所以我要求自己每天至少要先把餐費賺到才能偷閒。「無國籍」中午的生意不錯,我總是在店門一開就來報到,點一客商業午餐,先上附餐咖啡,近中午時再用午餐,之後老闆總會贈送續杯咖啡,我會待到中午用餐人潮散去,又享用了近一小時寧靜時光再去上班。可惜小說寫不到一半,老闆卻把咖啡館頂讓,她的理由是要專心從事服裝業。由於「無國籍」的生意不錯,接手的人持續營業,生意一天也沒停,我仍然可以在我的位子上寫作,只是沒有起司豬排可吃,咖啡也不夠香,店裡的生意漸漸滑落,不久就歇業了。
我捧著稿紙在附近巷弄尋覓書房,有些地方只去一次,有的店多試兩回,最後在「漁人碼頭」停下,這家店是泡沫紅茶店的升級版,食物簡單,價格便宜,一半的座位區是秋千座,坐在秋千上搖晃著喝飲料固然浪漫卻不適合我,幸好還有一半是正常的座位。這家店和「無國籍」可說相去甚遠,似乎印證我個性中的毫無章法,甚實不然,我第一次走進去時,親切招呼我的服務生是個年輕妹妹(或美眉),她點餐和送餐都靈活輕巧,而且從不多打擾,加上店裡的洗手間又寬敞又明亮,我留下來並且在這裡完成小說。
大街小巷覓尋夢想場域
回想起來,我的移動書房還有很多,「醍醐」的老闆常常要我為了胃著想別點咖啡,改喝薄荷茶,那家店的咖啡在我的標準裡是不合格的,因為老闆自己不喝咖啡,有時我甚至會自己動手煮,也只有這家店的老闆容許客人走進吧台後;還有「粉紅屋」的店長從不要我先結帳,好像知道我用完午餐通常會再加點咖啡。
自從我改用電腦寫作後,這些獨特的小咖啡店竟然也漸漸消失了,其實我仍然在大街小巷尋尋覓覓,即使不需捧著稿紙,一樣會在包包裡放一本書,可惜愈來愈難找到適合自己夢想的書房,我的標準一直往下調整,最後常去的店居然是百貨公司裡附設的咖啡座,沒有芭蕉葉也沒有秋千座,桌子甚至小的只放得下一杯咖啡和一本書,身旁的上班族來來去去,吵吵嚷嚷,我突然開始想念我那個「擁有一個家庭辦公室所應該擁有一切裝備」的書房。
自由時報-9706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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