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燈下雜思
2008/9/9 | 作者:文/官愛 圖/劉昕(沁德居藝廊)
你看,山腳下璀璨的燈海猶如佛之蓮指輕彈。我對著空曠的山呼喊:該亮的都亮了嗎?燃起來,悄悄燃起來,燃起火花來,那朵熾熱嫣紅的花,歡笑洋溢,充滿希望,名字叫做幸福。
人類的工作是擦亮世界,
每個人都要擦一點。
假如工作是高而遠的,
你不能只對準目標,
還要全力把弓拉滿。
--梭羅
在漆黑的夜裡回家,微弱星光下踏上家門前的石階時,聽到走在前頭的二女兒對著黑暗中傳來蝸牛殼破裂的聲音,著急的說:「阿彌陀佛!對不起,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從此夜裡走路總是更加小心地注視地面。
打開墨綠的門,摸黑扭開音響,早逝天才杜普蕾的大提琴聲,倏地直撲而來,占據整個腦門,整顆空虛的心。山風也霸氣的從大大的玻璃窗口竄進來,在倒掛如一束白色曼陀羅花的吊燈邊緣,飛舞拍打。燃起燈,圖書館新借的書躺在木桌上一字排開,眼睛來回游走,這樣的夜,該挑選那一本書,點燃那一種心情?你聽,琴音如泣,我愛夜的顏色,暈黃的燈下,一種擁抱或被幸福擁抱的感覺。
凝視窗外,風更大了,滿山的果樹林群體扭動,放肆呼嘯彷似颱風來襲。走向多風的窗口,我挑釁地拋出剛洗過的長髮,黑色髮浪瞬即淹沒在狂風中,滲出一縷髮香。我笑了,今晚,瘦高的檳榔樹林也像我略微激動的心,一副想要隨風奔逃的姿態。
像抽籤詩一般,閉眼從書堆一抽,啊,是艾略特的《四首四重奏》,一句句「在我的開始裡有我的結束/在我的結束裡有我的開始。」強而有力的節奏,噗←噗←地從心裡面跳出來,蓋過風,蓋過杜普蕾,擾亂我的思緒。啊,原來「開始其實是未來的結束?結束包含其所自來的開始?」被一串串反覆的問句糾纏的累了,竟頑皮地玩起開始與結束的遊戲,拿起紙筆快速寫下:「新歡的笑靨,舊愛的淚。果子落地,樹苗竄起。天空的大眠床,太陽與月亮輪流睡。軀殼死亡,是靈魂的重生。」
眼睛眺望更遠的山群,繞過三十六個彎的逑雲海飯店逜在對面山頭燈火閃爍,你迷惑的眼,小聲問,一輩子有多長?能成就多少事?一路匍匐前進,明日陽光是否依然燦爛?杜普蕾的大提琴要唱給那個新人聽?初秋的山裡,寒氣逼人。
談到軀殼死亡,想起小女兒四歲時,目送友人送的黃金鼠死亡的過程,聰明的她,彷彿體會了什麼嚎啕大哭:「還不是都會死,努力有什麼用?」那時候老是說教,努力才能成大器的我,被問得是有些憂鬱。但你聽,梭羅的詩句是如此鏗鏘有力,像暮鼓晨鐘震醒了我:「人類的工作是擦亮世界,每個人都要擦亮一點。假如工作是高而遠的,你不能只對準目標,還要全力把弓拉滿。」心中又燃起熱情,像洩了氣的氣球甫灌滿氣,又有力氣問自己:有一點點亮了嗎?距離紅心還有多遠?還要努力多久才能拉滿弓?
梭羅說每個人都要擦亮一點,屬於我該擦的那一點呢?回首年輕,忙碌的生活節奏,我少有時間注視自己,那時候,初編一個愛巢,心甘情願被束縛。但隨時光老去,這日漸衰敗的軀殼,配上愛做夢的思維,多麼不搭。好像我才新長出翅膀開始學習飛翔。
待幼鳥展翅,耐不住金燦燦陽光的誘惑,我撥開枝葉飛出森林時,一臉蒼白歪斜不能成行。「可是若飛不起來,又如何瞄準更高的那一點?」我望著你嘆氣。你輕笑:「捨棄是航行的第一課」。我回頭,看見陽光下一個被沉重包袱壓的駝背的影子,拉的好長好長。
「那放下的第一課又是什麼?」我鍥而不捨的問。開始夜夜磨刀,探索那一種刀法,削枝去葉最俐落,掏心剖肺才不會太駭人。夜深時,不禁對自己傻笑,把好好的心掏出來做什麼?
啊!等待之必要,純真之必要,對生活熱誠之必要,奉獻之必要,放下得失之必要,線條簡單唯美之必要,微笑之必要。
走出屋外,伊蘭樹的花瓣在夜空中暗香浮動。草叢深處土蜢與牛蛙低低齊鳴。夜鶯的叫聲多麼清亮。天上的星星閃動柔媚的藍眼睛,一句話也不說。鄰家小孩拉提琴、二胡的聲音此起彼落。八十歲因病截肢的阿伯,裝上義肢,活動力依然旺盛。更小的孩子們玩著每跑過那棵垂掛著超長蛇皮的大樹,就尖叫一次的遊戲。
嘴角不禁泛起微笑,何須細數成就多少事?生活就像大海中不停向前划行的船,每天出航,都只是為了再回到這一盞溫暖的燈下,這麼想,我每次出門時依依不捨的心,就會燃起了奮鬥的力量。
啊!還能聽杜普蕾的時候,就豎起耳朵聽,在還可以等待的時候,就敞開心門。等待一盞燈亮起、等待瓦斯爐上滾動的濃湯。等他授課回來,在開門的剎那,大聲呼喚我的小名。而等待對坐餐桌,喝著熱湯,吃少油少鹽的青菜。等待電話裡遠方孩子的聲音。
在燈下,我知福惜福,衷心祈禱夜色來臨時,家家戶戶窗前都能亮起一盞燈。你看,山腳下璀璨的燈海猶如佛之蓮指輕彈,觸動旅人寂寞陰暗的心房。我對著空曠的山呼喊:該亮的都亮了嗎?燃起來,悄悄燃起來,燃起火花來,那朵熾熱嫣紅的花,歡笑洋溢,充滿希望,名字叫做幸福。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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