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同情的罪
2008/10/14 | 作者：文/郜瑩 圖/王旭易
在未來到西藏前，聽聞西藏的天永遠是碧藍的，因為它離世高高在上，種種灰濛污濁都在它的腳下；然而在來到西藏的這十多天裡，尤其是在拉薩、日喀則這兩個遊人如織的大城市裡，天空卻老似被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
一九九三年我第一次進西藏所走的路線是拉薩－澤當－隆子－錯那－日喀則－薩迦－定日－樟木－日喀則－江孜－拉薩，全程有二四八○公里。路途所經最低處為二二○○米高的邊界口岸樟木，最高處為翻越標高五二二○米的喜錯拉山，全線平均海拔高度為三五○○米。
這些聽起來挺嚇人的高度，在乾季路況較佳的情況下行車都非易事，我來時又恰逢雨季，並且所要去的一些地方如錯那、隆子、樟木，其道路多是築於由岩石、砂石與毫無黏性土壤所構成寸草不生的山峰，許多道路甚至只是一些需涉溪而行的便道，放在平日行走都難如登天，一旦逢到大雨的沖刷更是坍方連連，人車被困數晝夜寸步難行之事時有所聞，難怪開車的藏族司機會開玩笑的說：
「唐三藏取經的路線，如果安排是由西藏進印度，恐怕發生的故事還會更曲折離奇得多。」
而在西藏每座小山包上，都會見著一個由刻滿經文石塊堆積而成，大約與一人身高的嘛呢堆，石堆上交錯插著繪著佛像經文的風馬旗，在吹拂不止的山風中啪啪作響，恍若迴盪於山谷中，旅人們虔誠祈求上蒼保祐一路平安的禱告聲，更增添了行路之險的心理壓力。
不過由於早在出發之前，就以對此辛苦行程早有心理準備，因此不論是令遊人聞之恐懼的高山反應，還是受困於途之事都未帶來太大的困擾，真正亂心擾緒的，竟是當初始料未及的沿路乞討者。
在西藏人的觀念中，「布施」是積功德的方式之一，因此在一些宗教節日前，西藏地區銀行通常都會設立有兌換一角小鈔的服務，以方便民眾在節日當天，能捧著一疊小鈔佈施乞者。
然而弔詭的是，這些向人乞來金錢的，在轉身之間又會將這些金錢布施給寺中的喇嘛或神明。因此在藏區，經常可見左手朝天乞人，右手持旋轉不息經輪祈天的人。
不知是否由於這些乞者同時也是布施者，使得大多數的藏人都不以行乞為恥之故，亦或是因為貧窮，還是肇因於觀光客們善意的同情？在西藏行旅的這些日子，除了天天進出各個大小的寺廟外，就是時時要應付那些如潮水般的行乞之人。這些行乞者不僅充斥於如拉薩、日喀則等這些大城市裡，甚至也出現在一些荒山野郊的公路邊。
我為了方便趕路，中餐多以麵包罐頭等乾糧果腹，每次要停車用餐時，司機旺堆都會選擇遠離村落的荒郊野地停車，但讓人備感訝然，也讓我至今都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不論車子停靠在任何杳無人跡之處，但只要車一停，不到十秒鐘功夫，車旁就會立刻會出現一群伸著烏黑手，喃喃向人乞食乞物乞錢的藏民；當車子一離去，這些乞討者又會瞬間消逝於茫茫蒼野中，讓人心疑他們是否如土撥鼠般在漠野中設有藏身的洞穴？
在旅行到羊卓雍錯湖，和同車的藏族司機旺堆正在湖邊用餐時，一位年輕的藏族男人走過來向我們乞討，旺堆一改平日對待老幼乞者的和善，大聲的用藏語夾著強烈的手勢斥退那男人，我終於捺不住早就存於心中的疑問，大著膽子問旺堆對沿路乞者的看法。
旺堆沉吟了半晌才緩緩開口說：「每次看到這些行乞的同胞，我都會掙扎究竟該不該讓客人給他們一些東西，因為這些人真窮；但是看到一些人，尤其是年輕力壯的男人，放下該耕種的田地該照管的牛羊這些正經活不做，等在路邊想向路過的遊客討點金錢食物又生氣。」
旺堆這種給與不給間的矛盾心理，也恰是許多旅行西藏的旅人最感為難的地方。
據旺堆說在一九八三年他剛開始駕駛旅行車時，沿路乞者的人數不及現今的十餘分之一，且多半是一些孩童。最初這些孩子並沒主動向遊客乞討，只是童真的眼中會流露出對外來者所攜帶的食物、用品的好奇。遊客們見著這些衣衫襤褸的孩子，在動了慈念下多半會將食物金錢佈施與他們，這些孩子在獲得食物金錢時，也都會與其他友伴們分享。
漸漸有婦女老人開始加入，後來連一些青壯男人也開始藏身路旁，以守株待兔的方式等待旅行車的到來；或站在路邊拼命的向路過的旅行車招手，希冀能喚停急駛而過的車輛。當在一見到有車子停靠路邊，他們就會飛奔而至，將臉貼在車窗或由打開的車門探入，用眼光搜尋打量旅客的餐食與行李，並將右手大拇指做出伸直弓下的叩頭狀，左手掌心仰天，用藏語喃喃乞求道：「求求你，多少給點東西吧！」
一開始我因在他們企盼的眼光下食難下嚥，便將大部分的食物都贈予他們，後來又發現連年齡很幼小的孩子，都懂得將乞討來的食物藏入衣襟內，然後再喬扮出可憐的神情乞討；一些身強力壯的大孩子，還會以暴力去脅迫比他年幼或體弱的孩子交出乞得之物後，我開始心生疑慮│我們這些外來遊客，這種源自於慈善心的「施」，是否在暫時填滿了這些乞者物質上的欠缺時，也同時在他們的心靈裡，挖掘了一個無法饜足的欲望黑洞呢？
在未來到西藏前，傳聞中西藏的天永遠是碧藍的，因為它離世高高在上，種種灰濛污濁都在它的腳下；然而在來到西藏的這十多天裡，尤其是在拉薩、日喀則這兩個遊人如織的大城市裡，天空卻老似被蒙上了一層灰色的面紗。
有人說那是為了提供觀光客較好的居住旅行品質，而增添的大量供暖設備與交通工具，所排放出的廢氣而使得天空變色，又說這是讓西藏邁向富裕必須付出的代價。
那藏人本如純淨穹廬的心呢？
也是邁向那未知是否是富裕之道，所必須付出的代價嗎？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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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定位：
人間的美在何處呢？或許在我們的四周中。風吹起了，雨落了，楓被吹落，何處是歸處呢？葉落地，沒有任何一處是葉的家，葉和風一樣在流浪，所以葉和風的悲傷憂愁存在不同的地方和空間中，無人會去理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