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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吳孟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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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購物需知】
每一樣職業都背負著他人的理解與誤解,除了專業,責任,更填充以各樣想像:夜色中的低音貝斯手、引發驚呼的煙火設計者、辨認真偽的藝品鑑定師……這十二種職業,或親近或陌生,卻都似一格真實人生。
下回主題,【夢境】,敬請期待。
表演 ◎廖玉蕙
半蹲著身子裝矮,我心跳氣急,卻大膽地尾隨拿著戲票的陌生大人進場,包公今天要斬陳世美,我絕不能錯過;拿個小板凳坐下,我挨擠在爭看野台戲的人群中,哎呀!孟麗君即將脫靴了,我屏息以待,晶亮的眼豔羨地隨著舞台上小生的身影轉呀轉地,轉出了次日作文課上「我的志願」──當歌仔戲演員。老師評語:「不登大雅之堂,重寫!」什麼是「不登大雅之堂」?我不懂。
黃梅調來了!趁著家人不在,頭紮白布條,反穿媽媽的長袖上衣當水袖,我咿咿啊啊地在客廳大鏡前呼天搶地唱〈哭墳〉,唱到肝腸寸斷、涕淚合流。「嗄!」大門被拉開,媽媽出現,見狀,抄起雞毛撢子,從前廳直追打到後院,恨聲罵道:「恁厝敢是死人了!」我邊跑邊哭,可也沒有死心,決定下回改唱〈樓台會〉。
學生坐台下,我站台上。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我用盡心思插科打諢,卯足了勁兒和周公拚場,死命想將學生拉回到人間。雖然有幾位病情實在積重難返,當場過去和周公稱兄道弟,可我也從來不肯認輸。
沒辦法啊!我就是喜歡表演。從前是興趣,現在是職業。
低音貝斯手 ◎林宜澐
如果每晚在東京一家地下二樓的爵士酒吧彈double bass,就可以天天都睡到中午再起床,然後滿臉頹廢地去沖澡,開冰箱弄點食物吃(吐司兩片、蘋果一顆、牛奶一大杯),坐到沙發上看電視,翻一翻雜誌,偶爾電話響,女友或家人來電(「不行哪,買不到票啊!週末看轉播吧。」「跟銀行聯絡過了,態度雖然不是很好,可是答應了……」)便在電話裡跟人家聊聊。還要好幾個鐘頭才上工,所以即便住在千葉或更遠的地方,也不急著出門,七點鐘左右到酒吧即可。晚上四個團員都到齊之後,八點開始第一場,台下有漂亮女生、穿格子西裝的紳士老先生、年輕時好像玩過樂器的中年人,酒吧裡的氣氛愈來愈熱,愈來愈對味。八點一場,九點一場,中間休息十來分鐘,結束後,幾個人坐到吧台喝啤酒,喝到有一點感覺時,時間也差不多了,便爬兩層樓梯上去,隨後在東京迷濛的夜色中走路去搭車回家……
有一年在東京的一家爵士酒吧裡曾經有這樣的幻想,並從此滿心期待有一天真的可以這樣日復一日地過一生。
藝品鑑定師◎孫維民
這應該是令人敬重的行業,如同法官。人們必須具備專門的知識,豐富的經驗,甚至高尚的人格,才有可能擔任此一工作。
然而,辨認真偽是多麼困難的事。偽造者若是足夠高明,必定可以騙過鑑定師。年代、歷程、材料、技術,這些都屬於過去,但都可以複製(何況這是21世紀)。絕對的相像是可疑的,所以,必須置入一些差異。精心安排的差異最能證明作者一貫的風格。
至於真正的作者,極可能因為靈感的刺激,一時的情緒,或是其他的理由,而創造了不太一樣的東西。鑑定師戴上眼鏡查考,終於決定那是偽作。
釋夢者 ◎林俊?
唯有在睡夢裡,每個人擁有獨一無二的世界。有如湯匙剜進布丁,分裂在夢境的另一個我頭臉埋入一朵碩大花蕊,就要窒息在香氛裡。騰空離地兩公尺,但肉體羽化未竟全程,下肢一灘泥漿沉墜著不讓飛。夜復一夜,我衝下地底車站,抓狂奔跑,或者搭上搖晃敝舊、終點不明的列車,離愁有如鐮刀鋸齒。每個夢都是一枚受精卵,於猝醒時夭折碎裂。它的殘渣一如毛髮、皮膚屑、口水,清醒的宿主努力搜刮,恍惚轉述給釋夢者。他如何傾聽就像監控螢幕上的腦波震盪、迴環,進而將之破譯?他如何戳破嗜夢者的夢一如濾泡?眼瞳閃過一道青白電光,「那是吃太多甜食造成不安定的腦波脫軌。」
通曉夢的語言與圖象,釋夢者拒絕床與睡眠,他蒐集嗜夢者的淚液與口腔黏液,彷彿壓花、玻璃管的血液採樣。那些祕密的灰燼,他清掃,冶煉成為一把金鑰。他進入我們的夢,一如平原吹著的風,是我們虛無時代偉大的療癒師。
若要吃寫作ㄉ這口飯啊◎郭強生
老實說,年輕時從沒想過職業的問題。我沒挑過職業,到頭來都是職業挑上我。
大學剛畢業時跑去做過中學英文老師,教學之餘寫小說讓我成了當年的文壇新人,然後被找去做了副刊編輯。做不到一年想出國念書,挑了戲劇這個當時在台灣還很冷的領域。拿到博士之後,看到許多因念東亞研究而搭上中國熱很快找到教職的台灣同學,才第一次大悟:有人念博士原來不是為研究興趣,而是為了就業喔!連在東亞系執教的師長輩都對我語帶惋惜:你的論文什麼美國戲劇啊,寫點東方的東西就好找教職啦!
我的OS:就是想寫自己喜歡的啊!
一直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句話,讓我的職業問題也變得簡單起來。在回國參與創作研究所創所與留在美國東亞系裡教魯迅張愛玲之間,我很快就做了選擇。年輕的寫作者總愛抱怨求職妨礙了他們的創作,其實是因為他們把寫作給做小了,最後只剩下特定的文類與題材。我從年輕時寫採訪稿到今天做學術論文,都享受到創作的樂趣。
即使是為職業所需而寫,可以在當中寫出自己,也是創作的挑戰。
推銷員 ◎鴻鴻
美國名劇《推銷員之死》和《大亨遊戲》,講的都是推銷生涯的艱辛。後來看到梅索斯兄弟1968年的紀錄片《推銷員》,描述推銷精繪本《聖經》的教會團體,先要自我催眠信仰上帝可以致富。看那些推銷員的苦撐意志與狼狽處境,倍覺上帝待他的子民何等殘酷。偶爾有舊日同窗來電約見面,你也知道哀矜勿喜,最後應該會提到直銷。
我向來以為推銷員是資本主義的產物,旨在遊說你買下其實不需要的東西(如果需要,何須推銷?)後來發現不然,其實每個人都是推銷員。戀愛時不斷推銷自己,展現最美最善最酷的一面,卻不會告知副作用和使用期限。那不跟電視廣告沒兩樣?政客或革命家遊說大家投以信任,創作者遊說讀者、觀眾相信作品揭示的真相或義理。人一生很難滿足,然而對滿足的渴望是人人可以享有的幸福。至少,我們在聆聽彼此推銷的事物時,體驗到了美好的幻想。
煙火設計者◎柯裕棻
他像工程師精密計算。像藥劑師注意劑量。像畫家在意色彩。像飛行員留心天氣與風向。像建築師注意建築的形式。像魔術師表演驚奇。他的工作就是讓眾人暫時迷失。他是如假包換的、放煙霧彈的人。
他的工作需要風雨無阻地爬上高樓或橋墩燃燒大量的經費。他工作的內容不能彩排,他總得賭上運氣,他只有一小段時間觀測成果,而且無法重來。他工作的最高原則就是「準時」與「完全」,一秒之差即失之千里。他總是在制高點搬運並安排炸藥,這些炸藥可以殺人,但他讓它們昇華。
於是,當他點燃導火線,他將成千上萬的眼睛和人心炸開,成為讚歎的火花。
他把戰爭的工具變成幸福的瞬間,他把危險變成美。
黑手◎吳鈞堯
「黑手」這個詞,漸不為人知了。
黑手多指車床、電工、汽修等行業,泛稱勤於勞務,沾染機油、或機器磨耗的廢料,雙手污黑的藍領階級。手黑了,不好洗,得先用揮發性燃料淨手,再用肥皂洗。儘管如此,卻還洗不乾淨,手常有焦油味,指甲縫總有釐不清的污漬。黑手是七○年代,台灣大宗的從業者,隨著高科技的茁壯,才慢慢減少。
我原就讀高工,可一分鐘內斬斷五條半公分厚鐵條,能拆裝引擎,還學開挖土機,學用電焊、氣焊跟簡單配管,一身工夫,都是黑手的基本配備。後來,我提前入伍考大學,沒能當起黑手。
我暑假期間當過短暫的黑手,在鐵工廠搬弄鐵管,套上鑽頭,鑽各種孔徑。休息時,大夥喝涼水、抽菸,電台正兜售著胃藥、肝藥跟香港腳藥膏;時間,在喧鬧跟浮臭之間,在雜亂氣味跟鋼管之間,找了一個位置,坐下。
時間跟我,舒服地擠在一塊兒。
身心靈整合之生命導師◎劉梓潔
「妳對很多事情都看不開。」瑜伽老師說,因為妳的髖關節不夠開。我正張開雙腳,努力往前趴,一句鐵口直斷讓我下巴掉到地板,完成姿勢。
「妳是習慣被看見我很厲害的人。」這是反轉三角式。老師說,妳為了被看見妳的上半身可以翻得很高,一直無意識地拉扯下半身的韌帶。老師拍拍我的大腿,說,對它好一點,也對自己好一點吧。
天啊好準喔!瑜伽是心理測驗還是塔羅牌?老師是算命師還是整骨師?我瞪大了眼睛。結果,下一句診斷又來了,力道更猛:「妳的驕傲只是用來掩飾妳的緊張。」老師說,妳的眼睛常會往上看。不要以為這是個沒有力量的動作喔,當妳眼睛往上,緊張的意識會從額頭,順著頭皮下來,壓在妳的肩頸上。試試看,把眼睛看向鼻尖。我想,我再也不會覺得這動作是個鬥雞眼的傻逼了。
曾經虛無鐵齒無神論者如我,在每次結束瑜伽練習的OM聲中,都要熱淚盈眶,滿懷感謝。
老師不是人 ◎黃文鉅
電影《老師不是人》描述某高校教師被異形附身後殲滅學生的故事。話說回來,老師這行業本就不是人──魯迅說:「俯首甘為孺子牛」──是牛啊。
我在一所私立高中兼過課,學生資質雖非頂尖,尚稱乖巧。不過,授課過程中,總有幾個話匣子像機關槍似地停也停不了。起初好言歸勸(愛的教育嘛,青春期哪個孩子不吵鬧),後來失了耐性,連帶授課情緒被影響,倒不至於發火,因為老師的職責即是引導學生「閉上嘴巴,黑板是岸」,只是難免疑心自己是否教學無能。資深老鳥見狀說道,習慣就好。於是我告訴自己,只要台下還有一雙熱切求知的眼睛,或者奮力抄筆記的右手,為人師表,勢將甘為孺子牛。
想我求學過程的老師們,忽而覺得百感交集。事前努力備課,親臨課堂還得深入淺出、手舞足蹈地教學,同時佐以上網蒐集的笑話讓學生捨不得夢周公去。
師者神哉(除了我以外)!老師不是人,是神啊。
自由時報-97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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