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筆耕角落的夜合花
2008/11/24 | 作者:涂妙沂/文 許那(沁德居藝廊)/圖
我看著書桌上的夜合花照片,潔白芬芳綻放著,充塞整個書房,我忽然眼淚嘩啦啦流下來,我流的是高興的眼淚,因為我正在抵抗逃避的基因,這一次,我把逃學的因子丟掉了。
在筆耕的角落,我只有在深夜完成我的創作時,才感覺自己如夜合花的完全展開。
我見過夜合花只有幾次,每次總會被它優雅的姿態所深深吸引,好像只有那種潔白才能象徵客家女性含蓄的美。每次遇見它也總是在不經意的角落,畢竟我不是客家人,庭園沒有種植夜合花的傳統,但每次不經意的遇見它,就會感受一次女性對生命深刻的付出。
夜深了,我桌案上擺著夜合花的邀稿函,今天又是令人頭疼的截稿日。我剛剛連續三天不分晝夜的寫完八篇口述歷史的文稿,我的背酸痛了,眼睛幾乎無法睜開,按著滑鼠的右手因為彎曲太久而無法挺直。但我必須完成這最後一篇積欠的稿約,我泡了一壺好茶,透過茶香思想著夜合花的韻味。
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每當面對工作壓力時,我的憂鬱狀態就會悄悄的來到,那會讓我無法寫稿,整日呆坐在屋裡的角落,呆坐著其實也寫不出來半個字,但是我也不敢出門。我心裡就像一個功課還沒做完的小學生,交不出老師指定的作業而愁眉苦惱,望著窗外的綠樹紅花,卻不敢丟下功課去玩耍。
記憶中第一次的逃避,是幼稚園的年紀。我在鄉下學校裡,遇見一個高年級的女霸堵住我上學的路,不知道為什麼,我沒有和對方抵抗,就落荒逃回家了。當我氣喘吁吁的回到家園時,大人們忙著過節的農事,沒有細究我逃學的原因,還說女孩子不唸書不要緊,幼稚園更沒什麼關係。我沉默的走到角落,在大家庭的小孩總是不太表現自己的特殊。
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我一再重複著童幼時代的逃學模式,逃避邀稿,逃避上課,逃避寫字,逃避婚姻,逃避壓力。
有時候,我竟然無法對承諾邀稿履約。
有時候,我竟然丟下作文班的學生,成為一個無預警逃課的老師。
那經常深深困擾著我,我所承諾的事情,經常無法履約實踐,也常常在工作中興沖沖的做了前半段,而在後半段,因為病發無法完成。我變成一個言而無信的可恨傢伙,但我卻無法扭轉這樣的情況,彷彿著了什麼魔咒。有時候我擔心逃避會內化成為自己的基因,生生世世都重複著這樣的逃學模式。
今年夏天,我摯愛的祖母往生了,為了幫祖母在佛寺做佛事,我延宕了一個口述歷史的文稿,在截稿的前一個月,我的憂鬱狀態又悄悄來到了。那一直是我生命中最苦惱的事,我在屋裡來回踱著步,就是逃避去寫字,當我的工作夥伴焦急的催稿時,我流著淚打電話給朋友,我怎麼會逃避去寫字呢?為什麼要自己跟自己過不去?口述歷史不是聽聽錄音帶整理成文稿就好,明明是我的專長為什麼卻做不出來?
「你去走走散散步,或是去看電影,去租影片回來讓自己笑笑啊!」
我在電話中都說好好好,就是沒有行動,像被橡皮黏住了般,三個星期沒有出遠門活動,只剩下買便當、上便利超商買點心的衣食本能。我其實知道我只要暫時丟下工作,出門去玩耍就好,但我就是放不下心中小學生的功課。就這樣,自己和自己對抗奮戰。直到我接到朋友傳來,佛寺三時繫念盂蘭盆節法會的消息,在最後一天的下午,我終於鬆開捆綁的無形的繩子,「爬」著進佛寺,我已全身虛脫,但還是踏進了古老的佛寺,寺裡擠滿了為親友超薦祈福的人們。我的汗水和著淚水,畢竟還是趕上了為摯愛的祖母誦經祈福的一年一度的重要日子。
「三時繫念,第一繫念說的是懺悔, 第二繫念說的也是懺悔,第三繫念說的還是懺悔。」
我跟著法師清亮慈悲的聲音唱誦懺悔文,懺悔文說的正是:
「往昔所造諸惡業,皆由無始貪瞋癡,從身語意之所生,一切我今皆懺悔。」
那惡業真的不知道是從何時開始的?我虛脫的放下為什麼,只剩下懺悔的念頭,當我誠摯的懺悔時,我感覺全身都在掉眼淚。然後我回家,坐下來寫稿,文思就汩汩流瀉了,每一個字都有我和憂鬱症奮戰的眼淚,每一個字也都散發出花開的芳香。最後當我完成口述歷史的稿件時,已經是清晨時分。我看著書桌上約稿的夜合花照片,潔白芬芳綻放著,充塞整個書房,我忽然眼淚嘩啦啦流下來,我流的是高興的眼淚,因為我正在抵抗逃避的基因,這一次,我把逃學的因子丟掉了。
在筆耕的角落,我只有在深夜完成我的創作時,才感覺自己如夜合花的完全展開。
(作者部落格:苦瓜寮故事館)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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