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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文賞析】《第二屆星雲文學獎‧入圍獎》組別：公開組極短篇小說 無語良師 
 
  2009/1/20 | 作者：邱苑妮/文 郭關(中華畫廊)/圖
 
  現在的他身著純白素衣，安詳地躺在解剖台上。人世間的美或短暫或膚淺，她卻在他的臉上發現到永恆。 原來往生的美是可以這樣莊嚴、祥和的。
 
她伸出微顫的手，一遍又一遍的輕撫著他以白紗布包裹著的臉頰，眼淚嘩啦嘩啦的滑落下來。今天是他們夫妻倆最後的訣別。猶記得他們最後一次在峇都丁宜度假別墅陽台上觀落日的那天，海面上那顆滾圓的紅落日懸吊在海平線上載浮載沉，熊熊焚燒了一整個黃昏。他面容平靜略帶虛喘的對她說：「當他們順利的在我身上動刀子的時候，我這些日子所感受的痛也就值得了。」「那時也就是我心願圓滿的時候了。」這時，晚禱聲從近處的馬來甘榜傳來，依夏阿拉……聽從真主的意旨。

一個平凡的黃昏一瞬間變得憂傷、肅穆起來。

從法庭出來，毒辣的陽光把街面照射得像要蒸發般。他感到陣陣暈眩的侵襲。最近耳朵一直持續地痛，還不時地流鼻血。半小時、一小時間歇性的流，著實駭人，雪白的棉花團，擋不住汩汩流的血。「待會兒可要記得買兩大包的棉花團。」他在心裡嘀咕著。

隱身於這兩種症況的實情是……？一個大問號在他心底盤桓。懷著忐忑的心情，他獨自前往醫院檢查。

一星期後，他再度到醫院領取檢驗報告。

醫生面色凝重的說：「你患上了鼻咽癌，而且癌細胞潛入在你的身體已有四五年之久。」這幾句聽似簡單卻扭轉他生命的話，如同一張網緊密的網纏困著他。良久，他才期期艾艾的地問醫師：「醫生，我……是不是……沒希望了？」「嗯，已進入末期了，情況不是很樂觀。或許可以試試電療或化療。」

回家後他把自己關進書房裡獨自啃噬那份絕望。陪伴他的是父親的一幀遺照。父親行醫大半生，最大的心願就是唯一的兒子繼承他的衣缽，奈何他就是考不上醫學系。經過多年奮鬥，現在他雖然已是城內赫赫有名的律師，但內心深處卻隱藏著一絲絲遺憾。端詳著照上父親睿智的笑容，他忽然福至心靈……。

她在書桌上發現了被他揉成一團的紙張。她好奇的把紙團攤開。他熟悉有勁的字體跳入她的眼裡：「慧慧，我寧可將來他們在我身上劃錯幾十刀，卻絕不容許他們在病人身上劃錯一刀。」她的心底納悶得很，這是什麼意思嘛。整個下午，這一行字不知怎的一直在她的腦海裡縈繞。她的心裡隱隱的感到←←不安。

當天晚上，她收到他寄給她的電郵。

「慧慧，今天下午我已簽署了一份遺體捐贈同意書，供醫學院學生作解剖研究。」

「我曾經許諾要照顧妳一生，可是鼻咽癌末期卻讓我食言了。」

「土葬，遺體會腐爛蟲噬，最終一個人孤單單地在黑暗的地層裡；遺體火化雖能顧慮到環境保護，很衛生，只是很可惜。既然都是要火化了，為何不選擇發揮生命最後的使用權，人生最後的良能，然後再進行火化，這樣不是很好嗎？」

她渾身一震，從肩頭朝下襲過一陣冰涼，身子再也控制不住的搖晃起來。她使盡力氣忍住心裡的翻騰，忍憋得她喘出了聲，眼淚也憋不住的汩汩流淌而出，模糊了眼前的一切……。

為了不要破壞身上的任何一個器官，他堅決的拒絕作化療。頭耳的三叉神經錘心刺骨的疼痛開始侵蝕他，讓他徹夜輾轉難眠。每晚他彷如生理時鐘錯開般，一個人在陽台外逶迤。有時實在遏抑不住疼痛，也只能偷偷地猛力用腦袋撞牆，在夜色裡獨自啃噬那份埋藏內心深處的恐懼和疼痛。隔天面對妻子時，他還得不動聲色的，以免妻子為他擔憂、不捨。那是多麼巨大的孤獨啊。

她發覺最近他連流質的食物也開始吞咽困難了。不但如此，他的聲帶也已嚴重的被破壞，喉嚨老是發出「嘶嘎」聲氣，讓他失去講話的興頭。常常她拋出的話頭，宛如拋向虛渺凝止的空氣中，教她倍感心疼與萬般衿怜，然又對他的病束手無策。

她只能目送他一步一步邁向死亡。

今天是大體老師火化入龕暨感恩典禮，他的大體已經由醫學生一針一線的從手指處開始縫合，再以白紗纏繞全身。現在的他身著純白素衣，安詳地躺在解剖台上。人世間的美或短暫或膚淺，她卻在他的臉上發現到永恆。

原來往生的美是可以這樣莊嚴、祥和的。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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