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吉祥如意‧歲歲年年】就是愛蘿蔔糕
2009/2/2 | 作者:宇文正/文 邱嵩洲/圖
對我們,媽媽把讀書看成第一要緊的事,她心中對「發」的定義,我想不是發財,是我們幾個孩子能夠把書讀好吧!她口裡埋怨我什麼都不會,其實她什麼都沒讓我做啊。
去年春節前,收到朋友送我亞都飯店做的蘿蔔糕,立刻煎來嚐嚐,才吃一口,眼淚差點掉下來,我對老公說:「就是這個味道!我媽做的蘿蔔糕就是這個味道!」
每一次到港式餐廳,我一定點蘿蔔糕,有時吃任選多少樣點心固定價錢的套餐時,我也點蘿蔔糕,總被朋友制止,「喂!不要點那麼廉價的好不好!很不划算耶!」我偏要點,每一家都要吃吃看。沒有人不知道我喜歡吃蘿蔔糕,可是每一次吃完,只差沒有像肯德基的廣告在地上打滾:「這不是蘿蔔糕!這不是蘿蔔糕!」
那不是我記憶中的蘿蔔糕,不是蘿蔔絲太少,就是白胡椒味不夠,或是太軟像是水拌得太多,還是紅蔥頭的問題?香菇的問題?蝦米的問題?總之,不是我媽做的蘿蔔糕!
因為一再向老公描述我媽做的蘿蔔糕多麼好吃,一再嫌棄餐廳裡的蘿蔔糕遠遠不如,老公漸漸對此露出一種狐疑的眼神:反正隨妳怎麼說,沒人吃得到了!慢慢我自己也懷疑,我也像義大利人一樣,全世界只有自己媽媽做的菜好吃嗎?可是……為什麼是蘿蔔糕?我並沒有編造我媽擅於做什麼高難度的大菜,魚翅、湯包、還是烤鴨、燻雞,不過是很卑微的,在港式點心中最普通的蘿蔔糕啊!直到吃到亞都的蘿蔔糕,那味覺完全符合我的記憶,我才確定,我沒有說謊吹牛,真的真的,我媽做的蘿蔔糕就這個味道!也許白胡椒味再濃一點點,因為小時候媽媽做蘿蔔糕,我總在一旁當小幫手,在媽媽拌蘿蔔絲和胡椒粉時,常常偷偷多灑一點,我好喜歡那個味道。
我蹲在蒸籠旁看媽媽做蘿蔔糕的記憶,也許氤氳著滿廚房的蒸氣,有點迷濛,卻無比真實,我甚至還聞得到那黏米粉的氣味。一大袋在來米、一大袋糯米,磨成了粉,含水,裝在細麻布袋裡,上面橫晾著一根扁擔似的長木棒,像兩個胖胖的白包袱,在廚房裡滴著水,讓整個家充滿著特有的米香……
那是過年的氣味。我其實不知道媽媽那是在過濾水份還是什麼,只是依稀記得每到過年,媽媽就會「叫」兩袋磨米粉來,一袋蒸蘿蔔糕,一袋蒸年糕,家裡廚房就會晾著那兩個胖包袱。
然後媽媽不知從哪裡搬出平常看不到的大蒸籠,鋪上年糕紙,倒進糕糊,年糕紙和蒸籠壁之間還插著幾根竹管,大概是通氣吧。蒸年糕時會把我們小孩趕開,不許在旁邊問東問西,年糕蒸得好不好,事關明年發不發。發糕也是,發得漂不漂亮太重要了!而蒸蘿蔔糕好像倒沒有這麼大禁忌,常讓我在旁邊幫忙遞東西,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年糕、發糕更具有過年的代表性?
其實爸爸是低階軍官,拿固定的薪水,媽媽是家庭主婦,頂多做點繡花、織衣的手工,我們家從來也沒發過,又不做生意,爸媽連愛國獎券都不買,本來就不可能「發」呀!媽媽幹嘛那麼在意發不發?
媽媽是連對統一發票都從來不會中的。後來我大學畢業開始工作,也隨手整理點發票來對獎,居然不時中個兩百、一千的小獎,媽媽十分驚訝,她大概以為世上不會有人真的中獎吧?
雖然都是小獎,但是否我拿走了媽媽所有的好運?最記得媽媽有回埋怨我什麼都不會,不像大表妹家事能幹又能照顧弟妹,可我根本沒有弟妹呀!爸爸隨口便說:「哎,每個人的命不一樣嘛!」媽媽反唇相譏:「那就是我的命不好囉?」
媽媽做發糕時,除了用統一大小的碗來蒸之外,有時會另外弄個小碗,蒸出可愛的小發糕給我。是這樣老把好運給了我嗎?念書總是拿第一名的媽媽,小學畢業就不再升學了,重男輕女的外公,即使老師親自到家裡來說,都不給媽媽升學,卻咬牙讓功課一塌糊塗的舅舅補習。對我們,媽媽把讀書看成第一要緊的事,她心中對「發」的定義,我想不是發財,是我們幾個孩子能夠把書讀好吧!她口裡埋怨我什麼都不會,其實她什麼都沒讓我做啊。
如今我雖能回想起其他節日裡,比如端午媽媽包粽子,那滿室竹葉子的畫面;比如元宵節做元宵、湯圓,糯米團在竹籮上滾動的畫面……可是怎麼做?哪些步驟?全沒印象。唯一記憶深刻的,是我朝思暮想的蘿蔔糕,從家裡多了那兩袋包袱,到一朵朵泡開的香菇,剁碎的臘肉、蝦米,刨成絲的白蘿蔔……炒熟後的配料拌進調好的米漿裡……祥霧掩擁寶塔般的蒸籠……噢,我心愛的蘿蔔糕!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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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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