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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08-27 14:56:39 | 人氣33|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藝文賞析】亮羽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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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羽鶇(下)

露天音樂廳的舞台上沒有節目,凌亂擺放著的鐵排椅之間沒有其他觀眾。他們沒有雨衣就逕自坐在濕漉漉的鐵椅上,好像跟衣服跟椅子也在吵架似的。

男子從褲口袋裡拿出一包菸,抽出一根,亂著一頭顯然因昨夜沒睡而纏著的髮,好不容易才能在細雨中點燃。

煙在看不見煙的灰色的空中無著無落,不知該往哪裡飄去。

不說一句話。以無言為策略,沉默充滿了時間和空間,就像是日本電影中二武士對決出刀前擺下一段寂靜時刻,無言伸張著壓力。執行無言正是一種行動或策略。

冷冷地他們坐在那裡一直到下午,也不去吃飯,並肩而坐卻堅守壁壘,對峙,險勢一觸即發。動物園整個都噤住了聲音,四周世界變得靜悄悄的,連雨也輕輕收腳不敢再打擾。

不管一身濕,走過一片無人照顧的草地,頹坍的磚牆,凌亂的矮樹叢。然後他們來到了那片披著茅草的小山坡。

風從坡底城市的方向吹上來,茅草隨風勢前後搖晃在他們眼前,成為動態的圖案。坡上只有一棵細瘦的樹,枝上停著一隻黑摸摸的鳥,一聲不響一動也不動。一隻真呆的鳥呢!

現在坐在石塊上的兩人依舊不說話,任由坡底風把兩頭頭髮飛颳去頭頂;兩面旌旗掀打在空中。呆鳥斜歪過頭,瞅了一兩眼,依舊是一聲不響一動也不動。

一截洋紅色突然進入灰寥的視網──一個美國兵擁著一個本地女子走上了坡,從茅草掩住的這邊你可以聽見細碎的說笑聲。

風中的草叢形成晃動的屏障而時開時攏。開時就像舞台帷幕拉開似的,先看見的是黑色的臉龐緊扣著牙黃色的臉龐;再看見的是黑色的手緊攫著牙白色的胸脯;再看見的是卡其軍服緊壓在洋紅色上。從節奏性的搖晃,現在茅草變成了節奏性的起伏了。

他們側開眼睛,望去別處,視線落在那隻鳥的身上。

嘿,哪裡是黑摸摸的──

栗紅色的眼睛,黑色的長腳和長趾,毛色分不出是深紫還是濃紫藍,還是紫色、藍色、灰色、褐色、黑色、綠色、銅色,熠閃著金屬性的幽幽光澤,在夕暉中攏總聚會成了一整身的細膩和絢麗。

是羽色好漂亮的一隻鳥哪。

士兵和女子又緊摟著走下了山坡,洋紅色不見了。茅草重新占領屬地,視線回歸寂寥,風持續從坡底的城市往上吹。

他伸過手,掌心放上她的手背,伸開手指,尋找底下的五指。底下的五指遲疑著,反過掌。指與指摸索,探測,觸及,十個指頭都是熱躁躁的。現在五指緊鎖住五指。

比如短兵相接,兵刃相見,沒有讓步,沒有道歉,昨天的事依舊統統都記得,他們又再一次不分敵我緊纏不清了。戒嚴時期的愛情,外在的冷漠壓縮內在的動亂,內在壓抑在暴力邊緣,不是你死我活就是要同歸於盡。

畢竟要深深陷入對方的頸椎地帶,他們感覺到彼此的肌體因這麼久這麼焦慮地等待著一項承諾、一條協定、一聲號令,其實不過就是一霎輕輕的接觸,一句溫柔的話語,而滾燙,現在緊貼燃燒,啊,連冷濕的衣服都冒出煙氣了。

茅稈合攏,向前密密嚴嚴圍進,把他們陷入迴抱。

天陲那邊夕陽輻射出光芒,城市一片歡然,終戰到來了。

然而真正的戰事在中南半島持續,戰聲鳴響像隱約的雷聲,提醒現實的狀況,威脅著隨時來到;盟軍已經使用化武,實行地毯式轟炸,考慮核武器,外島砲火連連,開拔令就要頒發,記憶由各項事件、動亂、戰役像標點符號一樣劃明章節段落。時態總瀕臨在戰爭邊緣、備戰狀態,一切都是須臾和虛無的,也是濃縮的、強烈的、純淨的、極致的。

甜蜜裡沁浸著傷感,從悲哀來領受快樂,虐待狂和被虐狂的氣質同體一身,感覺遠重於感官,不須借用肉體就能達成高潮。

還有黃昏的光,紫藍的海洋,青蕪的山巒,灰濛的城市,茅草的小坡,以及擁抱的愛人,在旋將消失進入永恆以前,都記錄在那亮羽鶇的眼睛裡。

 (下)

【2009/08/26 聯合報】@ http://ud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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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長: 落葉之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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