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文賞析】烏蘭巴托 (上)
2009/9/15 | 作者:林柏裕
台北到烏蘭巴托,城市與城市之間,我跳島式的穿梭,利用空間轉化時間。時間太過從容,我們太過殘酷,因而被異次元的世界不斷重製分裂,斷節。
這輩子沒有想過會入境烏蘭巴托,逃避現實是最好的原因,我害怕面對你。延著東半球的經緯線,找到了北方國家原始地域。
攜著蒙古國的古老地圖,從大韓航空走出海關,夜色不似想像的紮實濃稠,像台北沒有星星的天空。
從極小的機場出關,回頭一望……一時以為是台北航空站,一座不大而古老的空港。
凌晨一點,草原是無盡延伸的黑暗,在顛簸的公車上,我看著路邊與車子競走的馬匹。車震與暗夜的寧靜融合一體,一股奇異的強力似要將我往外拉扯到另一個境地。
黑夜裡,微微可見俄羅斯風格建築……短暫人生之中,還未曾來過如此遼闊陌生的地方,一切歸功於你。
晚間六點鐘,烏蘭巴托的天空依然艷陽高照,在這個和台北沒有時差的都市裡,僅存我身體之內的細節,重疊著反覆記憶。抵達了中央省一處古蹟,緩降草坡上綴點著羊隻,大巴士停下讓路給羊群,天氣炎熱如赤道國家。
公路兩旁,只有蔓延無盡的草坡,層巒疊嶂繼續下一個草原。一幢幢蒙古包旁拴著馬,有些甚至擺著一輛吉普車,時代的進展似乎融進了草原。
我回想起日日夜夜依賴你的日子,甚麼時候……我卻錯失了,殘忍地成就現在的局面。
「這是你最後一次和我說『再見』了嗎?」
「或許是吧。」你毫無重點的說。
「有一天,我可能會養一個小孩,不論是自己生的或是領養的,我至少希望有一個能夠在我死後為我痛哭的人。所以有時候我正在發呆,其實並不是你想像中的那樣噢,大部分的時間我可能在思考小孩子的名字吧。」這是你最後說的話。
我不屬於旅行領域的人,大多的時間是流放,給予自我空間思索,以幻境虛無的景色替換空洞的過往。
要求司機停在半途中,廣袤草園的入口,矗立一個名叫敖包的祈福物,沿著馬匹走過的蹤跡,繞行三周,一邊往石堆丟,向未來祝禱。乞求你健康無恙外,我別無所求。
異地的紅茶似乎特別地入味,攪拌甜膩的當下,我和心靈之間繁雜交談的對話,亦暫時無聲言語。
蒙古包子和水餃擺在眼前,包子湯汁濃郁,撲鼻而來的是羊肉特有的腥騷味,餃子,放在蒙古奶茶的湯餡中。獨特的風味緊緊襲來,如急欲拒絕的事物,往往在推拒當下又旋即以另一種形式向我撲來。
接近晚間八點的城市,燈雖亮起,天空街景卻依然如台北的午後四點。在飯店的櫃檯前,撥了一通電話給你,你的聲音響起,我卻旋即掛斷電話。
和蒙古的朋友騰格爾見面,約在蘇活巴托廣場,烏蘭巴托市的中心點。正中央國會議場高坐成吉思汗銅像,階梯下方站著兩位士兵,架起防護柵欄。蒙古之所以獨立的英雄雕像,放在廣場的中心,市民慵懶的閒坐,似乎只有旅行之人才懂得廣場整建的原因。
騰格爾載我到高處,眼見一座高塔,俄羅斯致送給蒙古的友誼象徵物,男人手持旗幟一副衝鋒陷陣的模樣。往山下閃爍燈海望去,轉眼之間我掉入台北夜景的燈火疊影,幾乎分不出來區別。
生命一直過於細膩敏感,現在,夜景燈海竟讓我感官鈍化,甘於陶醉在回憶……。
烏蘭巴托之夜,一首在台灣廣播節目聽到的樂曲。城市,星星總是缺席;北方國家的月亮俯身靠近的距離,彷若觸手可及。從忙亂的車潮勉強擠身出來,時間之流複印在車道兩旁,異國情調的人群以及商家,販賣骨董的商店充斥街道。
習慣寄明信片,以及買個當地的馬克杯作為紀念……。離開制高點,回頭遠望才發見高原下方,以石堆砌成的成吉思汗,似乎向我道別。
市中心最大的百貨公司,一九二一年至今,對面牆上正播映著沒多久前過世的麥克傑克森回顧影片,騰格爾告訴我,在他還小的時候,月球漫步是經典,草原的子民亦無法抗拒這股迷幻的吸引力。
產生共鳴的景點,旁人無法得知的原因,造型特異的路燈,在你的攝影之內常常出現。坐在凌亂的車流中,我搖下車窗,替你無法前來烏蘭巴托的遺憾攝影,大連的路燈亦是如此繁複華麗,藝術垂掛。
「結束了嗎?」我常常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樣的問題。太過於複雜,因此我不能回答。
「那麼換個新的角度思考,我不再是你所見到的我,兩者之間會不會多少有些轉圜的餘地。」我問你,「一切若感覺延續,是否少了真實力量活絡。倘若果真如此,我也無力回天。」
「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跟你說『再見』。」
「說出口的再見,全然是真實嗎。輕而易舉的事實,無法坦然面對,這次我是徹徹底底地因你裹足不前了。」
「難道說離開或是分別,能被如此輕易的提出。」
郵局的明信片櫃檯,擺滿草原遼闊的繪葉書,揀選幾張,五千六百元付賬,含有八百元的郵資,快速草寫心中短暫流逝的影像,以文字曖昧浮現。
走出廣場,下著凌厲的大雨。騰格爾撐傘接我上車,陰雨天的烏蘭巴托交通更加混亂。交通號誌失靈、震耳欲聾,兩部車之間卻只相差一毫米的距離。我下意識地反應往右邊逃避,一瞬間才驚覺存活意識無時無刻眠於我的骨子裡。
整座城市籠罩陰霾,遠處的郊區矗立煤煙管向天空吐氣。半途中,騰格爾停在超級市場買新鮮的水果,我一個人待在車上,心裡,不安。路旁有幾部不同的廂型車,競爭吆喝搭乘到較遠的地方,前往逐水草而居的省分,蒙古二十一個省之中,烏蘭巴托市是個半調子的例外。
前往醫院,沿途經過幾所國立大學,牆面被漆上色彩,分別在街區的四塊之上。打開購物袋,騰格爾買了半打他最喜歡的胡蘿蔔泥,一位蒙古草原男子,拿著封面畫有小白兔的玻璃罐頭,用手指沾一點嘗味,第一次看到這個畫面的人,定會忍不住莞爾一笑。
醫院的建築相當古老,蒙古人認為這是俄羅斯大哥遺留下來的資產。經過狹小甬道,我身為一個面孔相異的外國人,兩旁的病患和家屬將眼神朝向我望,顯得略有彆扭。騰格爾的媽媽由於車禍的關係開刀,我不會說蒙文,只能持續投以眼神和簡單蒙文問候。
首都未設有排水道,遇雨時節遍地泥濘,車輪深陷於水澤之內,對當地人而言,不知道是習慣或是厭惡。
七月十一號蒙古一年一度的那達慕盛會即將到來,烏蘭巴托市交通湧進來自各省的進城人潮,川流不息。牧羊人亦紛紛從山的另一端,利用幾個月的時間不斷駐紮草原,持續催促羊群,直至那達慕當日將羊隻賣得好價錢返鄉。
朔風乾冷,使人不止地打哆嗦,離居住的會館五分鐘車程內,有一家蒙古最先進的電影院。距離蘇活巴托廣場不遠,騰格爾領我經過電公車通行的大道,與廣場切面前行,陰鬱天氣前方曖昧不清。
抵達電影院已經是接近晚上七點左右,零時差的表象之下,我錯亂以為暗黑天空已被無預警地吸納吞滅。兩座簡易搭起的蒙古包,中間設起小型遊樂場,電影院的門口,正在堆砌新的外牆。整座城市發展進行中,其間穿雜許多簡化的物件,從簡從新,是生活進行的樣態。(待續)
來源:人間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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